退入后堂,郭宁慢慢踱步,继续盘算。
这种聚集众人议定大事的模式,是从中都事了,各部汇集到直沽寨的时候开始的。早前郭宁兵微将寡,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天大的事他一言而决,若有厮杀,也是他自己冲杀在前,悬命锋镝。无论成败,都有他自家一命相抵,别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时有那时的痛快,现在却有现在的压力。
如今郭宁家大业大了。短短两个月里,他的部属,从两千出头的溃兵,到五千多人马,算上老小营近万人丁,而就在过去数日里,这个数字膨胀到了将近八万军民,还实际控制着好几座城池。
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都取决于郭宁的决定,一着落子有失,就要血流成河,能不谨慎么?郭宁迟迟不动兵马,便有这方面的考虑。
不止郭宁本人,其实诸将都有些瞻前顾后。
蒙古军最厉害的本事,便是他们的长途奔袭,高速进退。与蒙古军对抗,最重要的,便是打破战场迷雾,把握住蒙古军真实的意图和位置。这一点,军议中在座的都是老手,而且个个都和蒙古军打过交道,他们都清楚。
郭宁所部据守莱州沿海全程不动,而盼着蒙古军自退,那是不可能的。
蒙古军往来袭扰,挟裹的力量越来越大,他们若放心大胆地猛攻几座城池,没有攻不下来的道理。完颜撒剌那头,顶不了多久,郭宁所部也是一样。
两军对阵,便如弈棋;争胜负,双方都得落子。
但想要正确地落子,就得弄清楚对方的思路和动向。蒙古军的主力在哪里,他们想要干什么,光从那几个搞风搞雨的降将身上,可解读不出来。
所以,打草惊蛇,或者说投石问路,是必然的。
问题是,蒙古军这条蛇,过于强大。稍有不慎,拿着棍子去打草惊蛇的人,就反而会被蛇所噬。
在蒙古军这边,那几个看上去如狼似虎的降将,多半是诱饵。而在郭宁这边,前出打草惊蛇的这一部,又何尝不是诱饵呢?
谁去当这个诱饵?
谁有信心说,我能探出蒙古军的动向,然后在蒙古军面前安然而退?
大家都是打老了仗的,这种昏话,没人敢说,也没人会信。
数月前那次在河北塘泊里逼退蒙古军,是抢占了天时地利,堪称不可再三再四的奇迹。大家事后谈论的时候也知道,当时若蒙古人不主动退却,而坚持厮杀到底的话,己方的结局或者惨胜,或者惨败,死伤一定少不了。
惨败自不必说,而惨胜,也是没有意义的。
那样的胜利带不来实际收益,众人断没可能去中都搞风搞雨,也没了拥立皇帝的力量,更别谈什么定海军节度使的威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