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次叙功的时候,其余将帅争得脸红脖子粗,史天倪却从不参与。有人因此嘲笑他说,足下年轻的时候,号称若拥百万之众,功名可唾手取也;如今一直谦退下去,恐怕到死也只有清乐军的一万人了。
史天倪闻听,非难不怒,反而额外退出些利益,又凭借自己的人缘反复劝说,去平息同僚的矛盾。
要知道,这种争功争赏的事情,最难处理。郭宁崛起的速度太快,对诸将还需优容,但军队里诸多派系各个山头犹存,郭宁一旦插手,稍有处置不慎,就可能被人认为不公,认为厚此薄彼。
史天倪能够在这上头为郭宁解忧,实在很是有能。郭宁虽不会因此封赏,却越来越重视他了。
因而就有了此刻的单独召见。
“和甫以为,南下一行,将士们可愿意?将士们会不会畏惧海上风涛?”..ne
“陛下,别人的情形,我不敢断言。我部下有得是精锐敢死之士。其中许多人,早年都曾打家劫舍,不是那种迂头。今年以来国家无事,大家早就手痒,只恨没有为陛下效力的机会。至于海上风涛……赚钱的人不怕,总不见得惯于杀人,打劫的,反倒怕了?”
郭宁拍着史天倪的肩膀,凝视着他,沉声道:“这件事……难处不在厮杀。不可轻忽。光是寻常部下们去,我不放心。”
史天倪毫不犹豫:“那也容易,我亲自带队一行。”
“和甫亲自去,似乎过于劳烦?前阵子朝中曾有提议,调你为锦州临海军节度,北京路兵马副都总管,你这一去,恐怕军职提升,又要再议。”
“努力勤王事,怎会劳烦?能跟随陛下开国立业,何愁不得功名利禄?”
郭宁哈哈大笑。
方才他和李云一搭一档地煽动情绪,在场的众将中间并非没有聪明人,对郭宁的用意当能猜出一二。
海寇之类的事情,难道商行本身凑不出人手去解决?明摆着,郭宁是要以此为由,往南方投射力量,同时郭宁也不希望自家麾下的地头蛇们始终埋首在本地耕耘,想要他们去远方看看,长长见识。
大周初建,文武群臣都在心气极高的时候,没人觉得皇帝登基就是战争的结束。果能早日瞩目向南,倒真是个立功的好机会。换个角度而言,这也是对他们的才能,对他们在大周朝地位的一个肯定。
饶是如此,毕竟远隔苍茫大海。这些领兵将帅们现在都有爵位了,和当年的光棍作派不同,怕不得先派出三五批部下探看局面,厮杀几场,然后再亲自启程。
这就愈发显得史天倪敢于任事了。
郭宁起身取了舆图、簿册铺开:“和甫,你来看。南边宋国有艨艟万计,切割海上利益数百年了。海上又有百国豪商,财雄势大。所谓海寇,不过是在庞大势力之间争夺腐肉的牵线木偶。宋人不愿去对付这些牵线木偶,才把难题推到我们手里。现在,我要人去剿除海寇,目标却不止是海寇,我有个想法……”
两人商议了许久,次日,郭宁又回返中都去了。
初冬时分,福州。
夕阳下,蔚蓝的海面闪烁点点金光,与远方澄澈天空交相辉映,几乎连成一片。
海鸥在空中盘旋许久,终于下降高度,在一艘福船的帆顶收起翅膀。而福船不紧不慢地驶入闽江北港,从金山寺塔下缓缓经过,渐渐接近船厂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