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吕枢前后说了几遍,但杨沃衍这会儿才完全反应过来。
他惊得脚都软了,手上还得继续发力,顶住因为承载了许多箭矢而越来越重的盾牌。他左手四指被削去以后,伤口离痊愈还早,这会儿用足了力气持盾,伤口立时迸裂,几滴鲜血滑落,几乎淌在罐子上。
杨沃衍连忙把左手挪开些,稍稍一动,盾牌和盾牌之间的缝隙便有箭矢贯入。
好几人惊呼出声。吕数的反应倒是真快,一侧头,让了开去。
杨沃衍顾不得手上剧痛,慌不迭地再度将盾牌举高。
吕枢却依然平静。
他伸手覆住罐子,沉稳得不像是少年,而像是遭逢无数生离死别,渐渐麻木的中年人。
「我们一家长辈,都死在这里,我此番来草原,目的就是把老人带回中原安葬……可惜,乌沙堡里上上下下,当年我至少认识四五百人。这些人,还有许多一同厮杀转战的伙伴,早都葬身于各处草原深谷。就连一件衣服,一件惯用的兵器都找不回了。」
杨沃衍的血嘀嗒落在吕枢的手背上。
吕枢看看手背,再抬头看看杨沃衍的手掌,和包扎的布巾上不断扩大的血迹:「老杨,你不用慌,放宽心,只消和我们一起看着。今日里,草原上许多人都会来到乌沙堡。他们该死的得死,该跪的得跪。此等难得的大场面,我爹娘和伯父伯母看了一定快活。看完了,你们跟着我,一起回中原。」
「啊?这?」杨沃衍胸中一口气憋着,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这些是什么话?
每个字我都懂,每个词我都听得真切,可连载一起,究竟是什么意思?草原上许多人来到乌沙堡,该死的是我们吧?
他觉得,吕枢多半是发了疯病。可他又不知卢五四和阿多两个在哪里,只能扭头冲着后面的人喊:「旋风砲呢?啊?」
「第一批人来了。」吕枢道。
「没来啊?小公爷你说什么?」
杨沃衍猛地回头,视线刚好穿过木栅和夯土之间的缝隙。
吕枢等人抵达乌沙堡以后,在几处关键的城墙增修了墩台、木栅。木栅很高,很结实,又很贴合夯土,站得很牢。木栅底下的缝隙非常狭窄,守方凑近了,能环顾四面,视野开阔,攻方想要从细小开***箭进来,却是万难做到。
所以吕枢郑而重之地把四个罐子放在这里。
而杨沃衍的视线越过罐子,投注向外,见到外界的狂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遮蔽视线的尘土刷刷落下,他眼前便如一副巨大的幕布徐徐展开,露出后方的戏台。
戏台便是苍茫草原本身。位于戏台最前端的,自然是四面八方逼近的草原东面各部落的蒙古军。他们耀武扬威,仿佛马上就要扑出戏台,把看客们尽数踏作肉泥。在画卷的后方,是这些蒙古人的奥鲁,也就是营盘。
但在画卷两面,此时有新的角色出现了。
位于西面的,是数量巨大的骑兵。
像是蒙古骑兵,又有点细微的差别。他们的马匹普遍比蒙古马更高大,还夹杂着大量灰黄色的骆驼。他们行动时的队列也不像蒙古人那样松散,而是涌浪般的一波波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