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既然如此难制,哪怕中原腹心的开封周边也深受其害。沿着封丘、陈桥镇、潘岗、杞县、再经睢州一路向东的黄河岔流,是此世最为难测也最为可怕的季节性河流之一。每当涨水,无数道浑浊的水流从大地蜿蜒而过,冲刷走一切人类留下的痕迹,形成各种各样的湖泽,等到秋天水势褪去,湖泽又变成泥泞险恶的沼泽或者沙地。
刘然等人此时身处的地方,乃是被黄河岔流冲刷到不成样子的睢水故道。睢水在史上留名,源于当年楚汉争锋,项羽率军回救彭城,大破汉军,又追击至睢水下游,使汉军十馀万人皆入睢水。可如今的睢水故道,只能在一连串湖泽和砂滩中勉强找寻踪迹了。
现在是深冬,沼泽虽未完全封冻,水面却已冰寒彻骨。走了许久,眼前依然是望不到边际的芦苇、蒿蓬,在深夜里隐隐绰绰,随风发出可怖的沙沙声响。
刘然身后一人走得辛苦,忍不住低声问道:“判官,这里会有咱们的帮手?”
“或许。”
“或许?”好几个人提高嗓音反问。
这些都是过去几天里聚拢在刘然身边的部下。这种时候斗志不衰,忠勇着实可嘉,但毕竟与刘然不熟悉,未免一惊一乍。
其实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兵法上固然口口声声说要庙算,其实当真落到实处,战场上千变万化难以预测,身在这复杂局面之中,只能凭借估算行事。何况刘然连日来仓仓皇皇,又哪来时间到处联络?
他只是凭着起自卒伍的坚韧奔走,又因为对同僚们的了解而确信,自己既然还在作战,同僚们也一定在坚持。眼前这个荒僻之地,继续坚持之人多半会盯上……当他们注意到潘岗乱了起来,也就必然会注意到在深夜赶路的自己一行人。
果然,当刘然等再走了里许,忽然有人低声喝道:“止步!什么人?”
声音发自于沼泽深处,黑洞洞的,看不清具体来路。好几名士卒立即提高了警惕,持刀做戒备姿态。
“潘岗来的人。”刘然向前几步答道。
“潘岗来的?”沼泽深处的芦苇猛晃了几下,那人冷笑问道:“潘岗上的俘虏们闹腾起来,又抵不住蒙古人,开始逃了吗?”
“非也。”刘然摇头:“潘岗的俘虏们,也都是好汉子。他们此番下了必死的决心,怎也能和蒙古人斗个玉石俱焚,不会轻易逃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