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戏生,因戏死。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梅春生了……”
胖子王爷明显一愣,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梅春生把手里握着的钗子狠狠的刺进了嘴里。很快,他嘴角渗出了一片鲜血。
台下顿时安静下来,站在他旁边的府兵想过来阻止,梅春生后撤一步,不为所动的继续搅动钗子,最终吐出了一大口浓稠的血和半片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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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人一片惊呼愕然,梅春生张开嘴,天之音籁化作哑罄,含糊不清又字字清晰,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说罢,他拂袖而去,转去了后堂。
沈青忍不住站了起来,却被韩子默伸手拦住了。
她此时看过去,才发现韩子默的脸上不知何时流下了一行泪水。
她从来没见过师父如这般,韩子默抬头饮尽杯里的酒,说道,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也许他唱够了唱腻了,也受够了那些人的冷眼。人生如戏,这世上的人,多是凉薄,又有几个能懂?”
说着他慢吞吞的站了起来,身形晃了一晃,说道,
“我老了,以后不看这些话本戏曲了,我先回去了……”
沈青心里狠狠的颤了一下,忍不住想上去扶师父,程江却阻止了她,
“师妹,让师父一个人静一会吧。”
在沈青的心里,师父如同生父,填补了她从小到大缺失的父爱,她不允许,不接受,师父会老去。
师父一次次的伤怀都落在了沈青的眼里,即便年少如她,也开始对情感有了更深的理解和不解。
笔墨尽书人间事,一派清流皆傲骨。
几时,师父的身姿也不似从前笔挺,像是被叫“世俗”的横梁压弯了。
春禧堂里很快闹成了一片,很多人嚷嚷着退票退钱,韩子默寂寥的下了楼,而在离开春禧堂之前,他遥望了那个戏台一眼,竟鬼使神差的走向了台后。
台后亦是一片混乱,梅春生自废舌头,无疑春禧堂的台柱没了,春禧堂的堂主气的哆哆嗦嗦的指着梅春生。
“你还想要身契?你本就是吃这碗饭食,还想让人高看你一眼不成?你知道春禧堂有多少达官显贵的戏迷,今日那个翀王,人家随便一只脚,就能把我们碾在脚底……”
梅春生坐在自己的妆台前,嘴角的血渍还未干,两耳不闻。
他面无表情的抹着脸上的油彩,脸上一半花彩,一半素净,油彩下面的面容竟是那般的温和儒雅。
“这几年……我为春禧堂……赚的也是盆满钵满……”
看着堂主骂累了,梅春生便张了嘴,用含混的声音吃力道,“你放我自由……我分文……不要……净身出园……”
堂主愣了一下,面上忽而缓和,“当真?”
梅春生卸下了头顶上的各式花簪头冠珠钗,像是卸下了多年来的负担一般。
他点了点头,取了妆台上一支画妆面的朱笔,以红色油彩为墨,以身上的一方白绢为纸,粗粗的写了一行字又按了一个手印,交给了那人。
那堂主接过看了一眼,让旁边一个弟子去取身契,终是叹息一声,摇摇头,离开了。
梅春生这几年每场戏都爆满,来人不是权贵就是富商,因为怕触及这些人的脸面,所以那些打赏的钱财都以梅春生的名义,锁在了园内一处暗厢。
日积月累,那些钱想必可以买的下十几个这样的梨园了。
他已然废了舌头,前途尽毁,对这堂主来说已经没什么价值了。
这样的结局,是意外之喜。
后台很快冷了下来,连那些烛火似乎都微弱了许多,正是应了那句“人走茶凉”的戏言了。
梅春生望着镜子里半戏半真的脸,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一旁看着他,他回过头来,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韩子默。
“你是?”梅春生开口。
“你最后一个……戏迷。”韩子默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梅春生客气的点了点头,韩子默看着他的脸,总觉得很讽刺,如同看着内心的自己。
他背在身后的手捏了捏笛子,问道,“梅兄有什么打算?”
梅春生听了这话,黯灭的眼神里依稀又有了点光,他望着手里的朱笔,指尖提起笔端。
“我想……当个教书先生。后半生……为自己……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