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丰驿是归许县管的,所许字在前,若是驿丞有病有事,也要往许县报信,请人去接应了再走,便是有急病也应如此,而如果是弃官而走,连马也一带走,那就该要带走干草,这时节马在路边无草吃,压根就走不了多远,刘低声道,“这曹驿丞平时一向是琐细的,他若要带马走,怎么舍得在槽里加许多草?无马,草却在食槽里沤烂了,一定是出事了!”
众人都是走了江湖的,彼此默契深厚,听闻此语,各自去驴解了兵器,陆红也掏出一柄乌黑油亮的火铳,双擎在身侧,令众人不由更为刮目相看——这帮私盐贩在许县也算是有钱人了,但也还从未接触火铳。
因为她有火铳的关系,刘便不请陆红留下照看驴了,而是示意小耳朵留下,让陆红跟在自己身后,众人分先后散开,在暮色中缓缓接近那矮小的驿站,北风呜呜吹,门扉被吹得在风中摇曳,不断拍打土墙,解胡侧耳聆听,低声道,“门后无人……”
他抽了抽鼻,“但有尸臭味。”这里的风向把屋里的味道吹了出来。
众人的脸色更加难看,解胡闪身入内,随后又吹了两声短哨,刘留下两个兄弟在门外望风,其余人一拥而入,只见屋内桌椅凌乱、血污横飞、蚊蝇乱舞,屋角横倒着一具死尸,看装束正是驿丞,但已肿发臭,至少死了有三日了。
这驿站并不,众人绕开血迹,仔细搜查,连地窖都打开看了,并无人躲藏在内,这才回到屋中,刘面色十分难看,对陆红道,“应该是外地流窜来的盗匪,乘着城中纷乱,下山杀人夺财,连米袋都取走了。我刚去看了后院,干草垛乱成一片,但似乎没少太多,只怕他们弄走马是要杀了吃肉!”
此时众人已将驿丞尸拖出屋,暂且放到了驿站后方的林里,要说掘土安葬也只能等二天了,盐队带的火把不多,禁不耗用,而且众人走了一夜也累了,冬日地硬,也不可能摸黑挖坑。出门就遇到凶案,家的心情都不太好,刘道,“今夜轮班守夜,恐怕这些强人在县里有耳目,乘夜再来,家都警觉些。”
众人都是默默头不语,因为害怕强人再来的缘故,也不敢生火做饭,在后院井里吊了冷水来,灌满水囊,又略微洗涤脸,就着冰冷的井水啃了些干粮,各自抱着武器歇息去了,陆红轮守下半夜,她天生就能控制自己的睡眠,虽无人来拍她,到了下半夜却自醒来,正好换班。和小耳朵一坐到还有尸臭的堂门后,刚坐下就听到远处传来异响,仿佛是野兽在咕噜嘶叫,又有咬嚼声,小耳朵低声道,“是狼来了,在吃曹驿丞!已吃了许久!”
此时夜已极深,云多星少,几乎看不见人脸,合着那咬嚼声,恍惚不似人间,若抛开私下的那些玩笑,小耳朵在外人面前一向是个极腼腆的青年,仿佛还带了些天真,此时却对狼吃腐尸的景象司空见惯一般,话里甚至还有几分高兴,“陆姐,我们可放心些了,若是贼人来了,狼会先被吓跑的。”
陆红了头,“好,那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小耳朵的确年纪还小,十分渴睡,再说守夜也不能多说话,含糊应了一声,便垂下头去,不久传来轻轻的鼾声,陆红听到风声渐弱,便将门微微推开一扇,往外看去,对着那黑漆漆的山峦轻轻头。
——这便是‘外头’的样。
这便是离开了买活军后,这无比广袤却又无比残酷,无比饥寒的天下,此刻的样。没有出来前,陆红也很难想象,原来‘外头’是这般的样,但此刻她来了。她来代替六姐,亲眼见证、亲自浸入,亲自嗅闻着,‘外头’这冰冷的尸臭。
但六姐来了。
陆红相信,天下不会永远都这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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