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往外买,这个用量,买地之外没有一家纸商能吃得下,事实上,买活军这里便宜,质量又相对不错的‘买纸’,业已对江南的造纸业形成了严重的冲击,大多数江南的纸商都到买活军这里来了,买活军有蒸汽机带动,在大多数工业产品上都是秒杀竞争对手的——相对不错的质量,低廉得多的成本,手工业怎么和蒸汽工业竞争啊?
现在卡脖子的不是机器,而是纸浆,是造纸林场,谢双瑶去年刚做完速生林规划、造纸厂部署,还让第一批环保局的吏目去做了一圈环保考查,她对买地的纸产量心里有数:紧平衡,差不多勉强够,但要说应对徒增的四百万册用量,说挪就能挪出来那是做梦。
“还是产能跟不上,生产力的制约无所不在……”她把徐子先的来信放到一边,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全都是生产力问题,包括赡养费给付。可惜dna技术肯定是没戏的了。”
要说谢双瑶的储备里有没有dna检测套盒,这个她的确不知道,反正就她目前检索出来的结果,应该是没有,其实就算有她也不会操作,dna检测没有能手工做的道理,都是实验室跑仪器,隔行如隔山,谢双瑶现在要自学金融、法律和化工知识已经很可怜了,她压根没有时间来发展这方面的科技。而且,就算学会了又能如何?没有耗材供应,能给几个人做呀?
必须承认的是,在谢双瑶有生之年,亲子鉴定肯定是没戏的了,血型排除法也只能起到有限的作用。注定会有大量父不详的孩子活跃——其实如果做母亲的能养活他们,是不是父不详问题也不大,但就算是数百年后,也多得是没有能力养活自己和孩子的母亲,那时候也有很多人问,‘自己都养不活了为什么生’?
要这么说,四百年后,还是有完善的避孕手段和坠胎手段的,就这样都还会有明显不适合生育的女人去生孩子,生了又带不了,成为社会问题,四百年前的此刻,生殖更是近乎本能的事情,‘自己都养不活了为什么生’?怀了就生呗,生下来总有办法的,实在不行,把孩子卖了,自己还能落笔钱呢,要不然,双腿一张,一口饭还怕没得吃吗?
徐子先用‘社会性和野性的博弈’来形容这种秩序扰乱者的行为,谢双瑶的看法要更直接一点,哪怕是四百年后,理性高于野性的社会人,其实在社会中的数量也远远比想象中的少,即便是在那个文盲率低于5的时代,也可以这样认为:只是用理性和社会性来武装自己,私生活中野性毕露,完全被野□□望支配的人,比想象中要多得多,至少它不是一个小到足以忽略不计的程度,在任何社会模型的建立中,如果忽略了这部分‘半兽人’,那这个模型就根本不落地。
当然,换句话说,野性本能对人类的影响也是绝对无法避免或者彻底消除的,就说生育好了,繁殖的冲动本来就是写在每个人基因里的——每个人的诞生都是繁殖本能的结果,如果有一个种群,优势个体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不繁殖的话,那它们就不叫优势个体,优势个体在生物学里最重要的标准就是有能力散播自己的基因。优胜劣汰、物竞天择,种群之间的竞争结果本来就是靠繁殖力体现的,人类作为所有种群中最优势的一种,全年发情,每月都有受孕机会,这种逆天的生殖力可不就是进化的结果?
社会性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是反人性的,正所谓工业化就是最好的节育器,一个高度进化的社会组织,居然能对抗人体基因深处的冲动,使得人口增长速度极大下降,甚至从教育普及程度来推断的话,可以轻易地得出这样的结论:开化程度越高,教育程度越高,就越没有生育的冲动,因为生育虽然从长期来看有利于自己的基因散播,但在近期来看却显著地影响到自己的利益。
所以,人类成为了唯一一个生活在悖论中的种群:人类的文明越发展,社会组织越发达,繁衍动力也就越低,如果有一天人类的文明蔓延到了世界的每个角落,那么他们的人数反而会逐渐萎缩,文明的规模也会随之不断减少——这么说起来,整得人类文明就像是地球的一场自限性疾病似的,发展到一定程度就自个儿没了……
不过,即便最后会这样自然消亡,那也肯定是螺旋形下降,而且谢双瑶觉得情况应该也不会落到这一步,因为当权者完全可以考虑引入一些低开化的移民,并且放任其不接受教育,让他们拼命生个不停,提供低端人口,大家的幸福感都会很高的,底层:笑嘻了,傻子有钱人那么有钱还不生,长远看我的基因极大流传下去,我是基因赢家。高层:笑死,傻子才生,根本不想生,谁爱生谁生,我的基因不值得流传。完美的双赢,大家都觉得赢麻了。
至于低收入人群泛滥带来的治安问题,那只需要做好高端人口和低端人口的社区隔离,比如,搞个车轮子上的国家,高端社区不发展地铁,让没车的那些底层中的底层难以到达自己的社区……不就行了吗!
真正考虑‘有教无类’,不断扩大教育人数的政权反而是极少数的,而且,无论如何,这也是数百年后的问题了,谢双瑶现在要考虑的是她手里的实际情况:随着地盘的扩大,新人口不断涌入,永远降不下去的文盲率,锦绣文章佛口蛇心的高等级人才,比野兽就好那么一点点,在生活中野性远大于社会性的低质量人口。
所以,每一个决策都一定会有猪队友拉后腿,每一个空子都会有人钻,而且是绝户钻,成年单身女性独立生育,暂且给了个模糊地带,看看变化,好的,点子王来了,徐子先的信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这个空子不但会被男人包小三钻,还会被正常的夫妻大钻特钻,尤其是那些本乡土著之间的结合,大家知根知底,不需要婚书也有基本信任度的,两夫妻一拍脑袋,好哇,为什么生小孩得两个人都休半年没收入呢?只要不写婚书,那做丈夫的不就可以继续去上班了吗?
如果说高官用这个空子包小三什么的还可以去制衡的话,百姓开始钻这个空子,那这条款就废了,法不责众,当钻空子行为成为普遍时,你怎么抓得过来?谢双瑶把这种钻空子的行为叫做‘绝户钻’,每一个试着往前走一步的条文背后,都会有无数绝户钻的大聪明,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嘿嘿嘿,我就是拖后腿的,承认吧,现在我们就是配不上这种政策,俺们的素质就是这么低’!
至于单身生育女人的抚养费呢,让所有发生过关系的男性都出?似乎又是一个进步的条文,但谢双瑶可以想得到在如今的刑侦条件下,会有多少人来绝户钻了——张女、华男案,是动用了情报局的力量用一个月的功夫办结的,这可是买活军的尖端刑侦力量,就算这样,这一案如果以后世的标准来说,依然不算是完全清楚,因为是有口供而无物证,不能形成物证逻辑环,而所有的口供都是可以屈打成招的,理论上说,口供的可信程度并不是太高,和讯问者的水平息息相关。
从买活军的政策中寻找根据的话呢,谢双瑶自己曾推出过性同意书政策,这个政策实际上是把避免和女子单独相处的责任转嫁给了男方,如果秉持这个思路的话,也就是说,一个女人可以随意声称曾和她共处在某一私密空间的男人和她发生了关系,是孩子的爹。因为谢双瑶的逻辑是,‘如果你没有预期,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场所’。
当时,这条逻辑是为了应对买地的卖银暗唱现象,这也的确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在宴客场景中,女陪侍的出现要少多了(男陪侍因难以判断屡禁不绝),现在如果把自己的思路一以贯之的话,那么可以推导出这样的结论:在情报局没有介入时,一个女人可以指认自己腹中的孩子为任何一个男人的后裔,只要该男子满足如下条件:和她在某一私密场所共处。
且男子难以自证清白,毕竟大家都知道剖腹验粉的故事,一个真的没吃过粉的人,警方得花几倍、十几倍的功夫来揣测此人的性格,研判他的表现,突破他的意志力,才能确认他没有说谎。而结合张女案的案情来看,张女和街坊邻居甚至可以通过爬墙来偷情,暗留门街坊也没有发觉,那得出的结论是:只要是此女的邻里,那么就具备和某女在某一私密场所共处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