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运气不错,遇到的是一帮友好的白夷,一般不会强行向过路人索要礼物,而且,(或许这才是重点)他们也马上就要下山了,到时候他们也不被允许拥有娃子,而且,夷人们也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改变,认为如此换来生活质量的改善,也算是合理,再说,这也是天神的旨意,是他们想要夷人改变,不然,他们为什么给这座山降下疫病呢?
“如果这疫病不是人为的,而是叙州帮抓住了这个机会,那我得说,他们的手腕实在是太老辣了。”
“就算是人为的,我也得说一句,反正这套做法,是真的立竿见影,就算是知识教进来传教,效果也不会有叙州帮这么好了,改变得是真彻底——你看,就算是转变得这么好,消化得这么彻底,那点残余,也还是多吓人的,要还想着慢慢的和平演变,死的人真不会比现在这样少。”
山子忍不住对李谦之说,这个哑奴还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差点就被留在村寨里,要迎接干几个月苦活然后被灭口的悲惨命运,而是兀自演得起劲,满心欢喜,‘阿巴阿巴’地跟在他们身后下山呢。他传递给山子一个疑惑的眼神,不过山子也不好细说,他的白夷朋友已经好奇地看过来了,“这个哑巴娃子,能听懂这么一大段话?”
“不能全部听懂。”山子换回了夷人的土话,“就是习惯了,以前两个人走山路,不和他说话和谁说?今天还忘记了,是有兄弟和我一起!哈哈哈——兄弟,你带了什么货下山卖?”
不能说夷人不残忍,但他们同时也的确是真的纯朴,白夷兄弟半点没察觉到山子在转移话题,而是咧嘴一笑,毫无戒心地解下大背篓,给他看自己带下山的货物:树胡子塞满了背篓,这是夷人最喜爱的蔬菜,同时也是叙州那里正在逐渐普及开来的珍品,树胡子泡开了,可以炒也可以拌,汉人叫做树花。
“这个东西,离开家乡的夷人没有不想念的,汉人也很爱吃,认为它对身体好。我们只要采下来晒干就好了,往年不多晒,晒了也吃不完,今年尽量多晒,晒好了就下山卖掉,换烟草回来。叙州人做生意很公道,有信誉,我们夷人也愿意和他们做生意。”
白夷们对叙州人的印象显然非常好——几乎就和对买活军一样了,除了树胡子之外,还有晒干了的苦荞茶,这些东西都是重量轻却又能卖上价格的,苦荞茶就纯粹是给汉人喝的了,夷人吃苦荞还是以吃粑粑为主。另外,还有两罐子野蜂蜜,“这个可以换白糖回来,汉人喜欢吃蜂蜜,觉得这是药,比白糖水更好——我们觉得只要有甜味都一样,还更喜欢上好的白砂糖哩!”
两罐野蜂蜜能换回来五六罐白糖了,这几门生意在白夷看来都是十分划算的,他们期待着换回的烟草、针线和砂糖,脚步都相当的轻快,大家走了大半日,道路也变得宽阔起来,远远的看到了好些其余村寨的夷人,也都是背着背篓来渡口做买卖。而渡口这里,则陡然间繁华了起来,除了夷人、敏人之外,山子也终于又看到了剪了青头的新式男女——让人感动的是,快两个月了,他们终于又看到了身形健壮、头发短薄,穿着圆衫、长裤,举止落落大方的新式女娘了,这个形象再一次出现,好像把符江渡口和他们过去一段时间挣扎其中的泥潭一下区分了开来,让他们回到了熟悉的,让人舒适眷恋的买式气氛里。
“洗澡,进城要先洗澡,头发也要好好洗,有虱子的人不剃头不能进城——只能在城外做生意。”
熟悉的铁皮喇叭也出现了,不过,拿着喇叭的女娘,到处喊的是夷人的土话,山子倒分辨不出她是不是夷人出身,这女娘已经换了买式的打扮,而且,夷人的长相和汉人区别有时候并不大。
“洗澡——唉,又要洗澡了。”
人们对洗澡多少是有些抵触的,但因为城外的价格不好,所以还是乖乖地排队去洗刷,这里的澡堂条件当然没买地那么好,没有淋浴的莲蓬头,也没有澡堂,但有一点好——热水是管够的,因为渡口附近有温泉,而且很滚烫,只需要拿竹管引水过来就行了。男澡堂里烟雾缭绕,大家互相帮忙倒水来洗身子,先用刷子把身上的污垢刮起来,再用肥皂去搓,老垢刷走之后,嫩红的皮肤露出来,在热水下瑟瑟地颤抖着。还有很多人躺在很矮的石板上,头伸出去往下探到药味浓重的盆子里去,这是在祛除头发和头皮上的污垢,同时杀灭跳蚤、虱子。符江这里似乎是不强制剃头的,或许主要是因为夷人很看重自己的顶心发,便做了让步,只是不让头发脏兮兮的人进城而已。
两个臭烘烘的买地使者,终于也得到了洗澡的机会,他们借机和白夷们分开了,在澡堂的角落低声交谈着,李谦之对自己所受的威胁倒有点儿不屑一顾,他倒是很认可叙州的管理水平,“这里距离叙州还有七八天的水路,以前完全是夷人聚居的地方,汉人极少,现在居然有很多汉人,包括新式的汉人进来,大家相处还十分融洽,他们的城镇管理是有水平的。不过目前我还没看到知识教的东西,也没看到六姐,或者不是六姐的东西在市面上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