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相府管家机械式的重复孔融交代他的话。
“我请了郡内最好的医师过来,让我带他入府去为国相诊治,定能医好。”
说话的乃是许县天子派来的使者。
他身后跟着一名医师,还有两名手中提着大包小包各种药材的仆从,显然是有备而来。
管家面无表情道:“天使且安心,国相只是染了风寒而已,好生静养一段时间便无事。”
许县使者很是焦急的问道:“可是这静养要养多久?我有天子诏令在身,需要亲手交予国相。”
“便让我进去见国相一面吧。”
到现在为止,天子诏令依然在他手里。
孔融称病在家闭门不出,谁也不见,这诏令自然无法交到孔融的手上;而没有拿到诏令的话也就没法让孔融去许县觐见天子。
若寻常情况下,天子诏令抵达,不管你是重病在身也好、快要死了也好,都得亲手接受诏令。
否则便是不尊天子的大罪。
但在来之前,许县使者被天子反复叮嘱过,一定要对孔融礼遇有加,不可有半点失礼。
所以哪怕一直被孔融拒之门外,他也不敢有半点不敬,只能每日在府外蹲守,希望找到机会入府传达诏令。
没等管家回答,一旁便传来一道带着讥讽的声音:“你那是什么诏令,可有落传国玉玺玺印?没有传国玉玺的玺印,也敢称天子诏令?国相又岂会见你?还是速速滚回许县罢!”
说话之人,正是来自邺城的使者。
相比较于许县使者的焦急,他显得优哉游哉,甚至在马车旁边摆了一张桌子,准备了茶水点心甚至是书简,此时正面带不屑地看着许县使者。
“放肆!你安敢侮辱天子!”
许县使者本来就憋闷,听到邺城使者这番话后,顿时火冒三丈,指着他鼻子骂道:“陛下一直都在许县,有杨公、伏公等一众近臣常伴左右,还有众多后妃可以作证,邺城的那个是伪帝!”
“袁绍假立天子,难道不怕遭到天谴吗!”
“呵,作证?”邺城使者冷笑一声,把书简重重往桌子上一拍,与许县使者针锋相对:“温公吕奉先,皇叔刘玄德,皆认可我家陛下。就连传国玉玺,亦在我家陛下手中!”
“许县那个伪帝有什么能够证明身份?谁知道杨公、伏公他们是不是被曹贼所胁迫!”
“依我看,曹贼才真的要担心遭天谴!”
这一番话让许县使者大怒不已,举起拳头道:“尔要试试我的拳脚是否娴熟吗!”
邺城使者撸起袖子,摆开架势,厉声道:“我的拳头也未尝不利!”
周围一群人都默默退后了几步,给两人腾出施展拳脚的空间。
眼看两名使者就要动手,管家连忙带着仆人上去把他们拉开。
“两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
这两位他是谁也不敢得罪。
谁知道哪位使者背后的天子是真?
“哼!粗鄙!”
邺城使者放下衣袖,狠狠瞪了许县使者一眼后,重新坐了回去,不再搭理。
许县使者脸色阴沉,回到了马车里。
“踏踏踏——”
这时,一阵马蹄声忽然传来。
只见来人是一青年,身长七尺,剑眉星目、样貌英俊,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颇为引人注目。
这青年翻身下马,走到管家面前道:“国相可在?我有事求见。”
管家忙道:“请从我入府。”
青年将马匹交给一旁的仆人后,就随着管家一同进了国相府。
这一幕顿时让邺城使者和许县使者都惊了。
尤其是许县使者,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什么他可以进去?国相不是谁都不见吗?我也要入府见国相!”
说着就要强行闯入国相府。
一旁早有防备的仆人赶紧将他拦下。
这时府外来访的名士中有人道:“此人乃是太史子义,与国相乃是忘年交,更对国相有救命之恩,他入府探望自是可以的。”
许县使者闻言顿时哑火了,只能神情郁闷地重新回到马车,继续等待。
太史慈跟随管家一同进了相国府后,管家并没有带他去卧房,而是直接前往书房。
“国相就在里面。”
管家微微一礼后便转身离去了。
太史慈将鞋子脱去,踏上干净整洁的地板,推门走入了书房内。
书房并不大。
两排放满了书籍以及竹简的书架、挂在墙上的几幅字画以及一张书案,便是整个书房内的全部陈设,看起来颇为简陋。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在书房中回荡。
只见书桌后面,一名面容有些消瘦的老者,正坐在书案前提笔落字。
在他周遭的地面上散落着一地的书卷。
衬得他的身影更加苍老而佝偻。
“拜见国相。”
太史慈上前两步,躬身行礼。
这老者,正是北海国相,当今文坛的执牛耳者——孔融!
“子义来了?”
听到太史慈的声音,孔融却并没有转身,头也不回地说道:“子义请自便吧,屋里有些杂乱,随便找个地方坐便是。”
太史慈只是静静侍立在孔融身后,望着他在竹简上忙活。
过了许久后,孔融方才停笔,长舒一口气,将目光投向太史慈:“子义为何而来?”
“听闻国相染病,特来探望。”太史慈恭恭敬敬地回答。
孔融闻言笑了笑:“子义不必担忧,一点风寒罢了,并无大碍。”
“我之所以对外称病,不过是不想面对外面那两位使者而已……想来你入府时应该也见到他们了?”
太史慈点了点头:“听闻他们已经在府外等了数日了,国相为何不见他们?如此恐对国相声名有损。”
称病只能逃避一时,要是一直称病不见两位使者的话,孔融难免会遭到旁人诟病。
两位使者中纵使有一位是假的,但也有一位是正儿八经的天使。
“唉……”孔融叹息一声,有些疲惫地说道:“两位天子孰真孰假,我现在无从分辨,不敢贸然前去。”
“我担心若是先去了假的那处,奸贼会将我扣留软禁,然后以我的名义欺骗天下人。那样的话我岂非置真正的天子于不利境地?”
孔融并不是怕死,也不是怕以身涉险。
他怕的是自己会被曹操或者袁绍利用。
对方都敢假立天子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这才是他真正顾虑的地方,所以才迟迟不愿接见两位使者。
“国相,我愿护送您前去觐见天子。”太史慈脸色肃然,“若国相遭到奸贼扣押,我虽不能保国相平安,亦可拼死杀出重围,代国相将消息传出,让天下人知晓奸贼的真面目。”
“子义……”孔融有些动容,“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需以身涉险。”
此行的凶险程度堪比龙潭虎穴。
别说是太史慈孤身一人了,就算让他带上几千兵马又如何?
只要进了许县或者邺城,再想出来便难如登天。
那可是曹操和袁绍的大本营所在!
即便是在城外等待不入城,也有被截杀的风险。
曹操和袁绍两人,可不是什么善与之辈。
“国相于我有恩,家母再三叮嘱,不能不报;而且我即将要带家母离开北海郡,在此之前便让我为国相最后做一件事吧。”太史慈神色诚恳,目光坚定。
听到这一番话,孔融心中非常感动。
他知道这只是太史慈的托词罢了。
数年前他被黄巾叛军围困,太史慈冒险突围为他找来援兵,就已经报答了他照拂其母的恩情。
“既然子义愿舍命陪我,我便不再拒绝。”孔融站起身来,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我孔氏世受国恩,天子有难,不能不思为天子解忧。”
“子义认为我应该先去哪里?”
为了保证严谨,无论是许县还是邺城他都是要去的,把两个天子都见上一见,再看看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先去见哪个天子。
太史慈稍作思索,说道:“先去许县吧,许县离得比较近,去完许县后可以直奔冀州。”
“善。”孔融点头认可,接着走出书房,带着太史慈来到了国相府门口。
见到孔融出来,国相府外的众人瞬间激动了起来。
“国相!是国相!”
“国相出来了!”
“不是说国相在养病吗?怎么露面了?”
“定是拖着病体出来见我们的。”
“莫非是要给两位使者答复了不成?”
“不知道国相会接受哪位天子的诏令。”
……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孔融,期待着他的决定。
许县使者和邺城使者第一时间就迎了上去,异口同声地说道:“奉天子诏令,请国相前往许县(邺城)觐见!”
两人说着,纷纷双手将天子的诏书奉上。
看着眼前的两份诏书,孔融直接一手一份,全部接下。
许县使者和邺城使者顿时愕然。
许县使者不由得问道:“国相这是何意?为何要接那伪帝的诏令?”
话音落下,邺城使者便劈头盖脸的怒斥他:“国相面前休要胡言!我这诏令有传国玉玺玺印,你手中的可有?”
又是传国玉玺,许县使者只觉得异常憋屈。
明明他那里的天子是真的,可偏偏没有传国玉玺。
这诏令和对方的对比,顿时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就在两人即将吵起来的时候,孔融开口了。
“两位勿需争执。”孔融拿着两份诏书,神色平静地说道:“老夫亦不知道哪位天子是真,哪位天子是假,因此许县和邺城,老夫都会去一趟。”
“等见过两位天子之后,孰真孰假,老夫自有判断。”
“明日一早,老夫会出发前往许县,随后再去邺城。”
说罢,孔融便不再多言,直接转身回府。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许县使者和邺城使者,以及惊呆了的众人。
……
次日清晨。
孔融在太史慈的护卫下,跟随许县使者的车队,从北海郡出发,踏上了前往颍川的路途。
这个消息也飞快的传遍各地。
邺城,袁绍府邸。
“孔融这个老匹夫,还是去许县了。”
袁绍看完手中这封快马加鞭送来的简报后,沉着脸将其撕成了碎片。
他在麾下谋士们面前假装愤怒,实则心里无比惊喜。
许县的天子毕竟是真的,只要孔融没有老糊涂,便能认出来。
若他去了许县,认出真龙天子后,必定会向天下人说明许县天子为真,邺城天子为假,袁绍便有借口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