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缜道:“见好就收乃人之常情。章相嘛,曾乃我韩家座上客,寒门出身,办事难免太谨慎了些,目光不够长远。”
沈括虽木讷,但人不傻。
他很清楚韩缜此人心思极度细密,而且野心极大。
他今取得了兰州大捷,自是不甘心止步于此,当是要挟此之势,一举席卷党项。如此就可以取得更大的胜利。
如此韩缜的功名就达到了顶点。
之前宋朝对夏处于守势,战和之间没有争论。而今形势逆转,攻守易势后,分歧便出现了。
于是前线主持战事的韩缜与中书的章越分歧便出现了。
一个是止步于此与西夏议和,还有一个则是继续争取更大的胜利。
韩缜对沈括低声道了一句:“趁此之时,任何敢言语主和之臣,必将受天下唾弃。”
“而我等为大宋开疆扩土,无论如何都是无过的。”
“陛下和朝中有识之士都会支持我等。”
说到这里,沈括听韩缜深觉对方说得是对。
在大胜之余,如何主战都不会是错的,相反议和之论反会遭到唾弃。
这在政治上是零风险的。
韩缜徐徐道:“似赵瞻等之臣,我不仅不会为他们奏功,还要将他们事先反对渡河之事上奏朝廷。”
“其实不少将领都已是支持我了,存中,你若有心便与我一道上疏反对与西夏议和。”
沈括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如此不是扫了章丞相的脸吗?”
韩缜闻言厉声道:“存中,难道你就不想再立下更大的功勋?回朝直入两府吗?你可想清楚,章相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我……我。”沈括语塞,他又何尝不想跻身两府之列。
但是他与韩缜不同。
韩家对章越有恩,韩缜可以不卖章越的面子,但他沈括不同啊。他现在新党旧党人人唾弃,只有托庇章越之下。
沈括道:“枢院,我看还是收复了三州,再行远图。”
韩缜冷笑道:“就依沈经略的意思。”
……
“陛下,章惇居然当众摔冠而去,真是轻佻之至,实无大臣品行。也不难想到他当初为何会有进士拒敕之事了。”
“同时章惇御家不严,其父与其弟肆意侵吞民地,百姓拦路告状被他抓至开封府。”
“百姓群起控告投书开封府,开封府官员无一敢接状,臣不知章惇何来如何大的威势,可以令朝廷官员连控状都不受。这般大臣朝廷必须予以严治。”
在御前留身奏对中,王珪给官家说了章惇的不是道:“臣请将章惇贬出!”
官家则知道章越与章惇争吵的一幕,也明白延和殿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官家道:“章惇确有过错,但他对社稷还是忠心的,他之前主张对党项继续用兵,不可坐失良机,而吕公著却道议和已成。”
“朕听说党项连连用兵已是国匮民乏,到底该如何主张?”
章越知道天子的意思,主战派章惇被贬,加上他最后大庭广众下与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或将自己推上舆论不利地位,就如同后世如何看执行绥靖政策的代表,就是如何看章越的。
不过章越仍道:“陛下,党项固是国匮民乏不假,但是陕西各路百姓也已是疲惫不堪,兰州左右的质孤,胜如二堡正在修葺,会州至天都山一线还有十余座堡寨尚未修成。当地蕃部也未曾畏服王化,处于叛附之间,臣预计最少还要一些时日。故而暂与党项议和于我也是有利。”
“此番兰州大捷虽杀梁乙埋,但击败的多是各部散勇,其御卫精锐未损多少。党项未必不敢战,只是国主欲修内政,故才不惜割地主动请和。”
“其实党项攻守完全掌握在我之手,陛下,既以大国伐小国,何必急于一时呢?”
官家问道:“此话怎讲?”
章越道:“阿里骨已是初步收服了黄头回鹘和草头鞑靼,正好可以北上用兵攻打西下沙洲,肃州,瓜洲,甘州一线。”
“我们可继续资助阿里骨钱粮兵甲,给予他通商的便利。只要他能出兵切断了西夏河西走廊,哪怕他自立为王都行。”
“到时候党项必然不容他重新出兵。等阿里骨与党项交兵。凉州便变成囊中之物,我们可顺势出兵收服凉州,并指责西夏背盟!”
“如此道义和疆土皆是不亏。”
官家听了点点头,他本来对章越主张还是颇为认同的,但上一次听了章惇的进谏,又觉得章越这等大搞土木基建的‘浅攻进筑’的战略,用时太长耗费太多有些意见。
不知又要有多少官员从修堡寨中贪墨走朝廷的钱粮了。
自己衣服舍不添,饭菜舍不得加,但这些官员修一座堡寨就可以入账多少多少,那日子过得比自己这个皇帝还好,他如何能忍。
章越察觉到天子心意道:“陛下,臣会派人监督修堡,加强对前线财入费用的监督。”
“不过陛下既有大志,又何必计此小费。既是办大事,便不要贪图捷径,要走远路。”
“唯有取了凉州,切断河西走廊,才是宋夏之争的胜负手。其余一切皆可不计。臣请陛下继续以此为志。”
官家细思,朝臣不少人及将领讥讽章越是乌龟战法,每向前走一步,都要缩进龟壳里,等没危险了,再往前走一步然后再缩回去。
对西夏从不思考主动出击,都是拼命修堡寨,坐等西夏主动来攻。
但偏偏就是这样被无数人看不起的战法,却能赢!
官家道:“既是如此,便如卿所奏。至于章惇,朕给他求个情,就近为官吧!”
王珪和章越一并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