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孺子开始感到惊恐了,他在母亲的推动下不由自主地向前挪蹭,另一双手臂将他接了过去,然后人群拥来,像乌云一样将他淹没。从这时起,韩孺子失去了大部分知觉,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家并坐上马车的,马车没有封闭车厢,只有一顶华盖,他一遍遍回头张望,总觉得母亲仍然跟在后面,看到的却只是十几名陌生骑士,直到驶出两条街之后,他才想起自己居然没跟母亲告别。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韩孺子心里这么想,嘴里不知不觉说了出来。
京城的夜晚向来平静,街道上的马蹄声因此异常响亮,坐在韩孺子身边的杨奉听到了低语声,扭头和蔼地说:“我见过小时候的皇子。”
韩孺子没吱声。
“皇子今年……十二岁了吧?”
“十三。”马车奔驰得太快,韩孺子觉得五脏六腑都空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居然还能稳固地坐在车厢里,他感到很意外。
杨奉继续盯着少年,他得在最短的时间内估量出这名皇子的价值,“你看上去不大。”
韩孺子不比同龄人矮小,让他显得幼稚的是神情,就像是一只落入狗窝里的小猫,茫然失措,一时间无法接受太多的陌生面孔和气味。
“皇子很少出家门吧?”杨奉想起来了,恒帝还是太子的时候,王美人就不太受宠,带着儿子居住在一座偏僻的跨院里,太子继位,王美人母子随之进宫,仍然受到冷落,仅仅一个月后,就因为“皇子年岁渐长不宜久居禁内”,母子二人都被送出皇宫。
无论如何,再不受宠的皇子也会在十五岁之前获封王位,这是大楚的祖例,很可能被封到偏远卑湿之地,可终究是一方诸侯,王美人也会成为王太后,从此远离皇宫的监视与嫉妒。
杨奉突然有一点心软,坐在身边的少年是只小绵羊,另有美好前程,现在却被他带入狼群。
“什么时候……能将母亲接进宫里?”韩孺子小声问。
杨奉暗自嘲笑自己的一时软弱,“等你能发布旨意的时候。”
“那要等多久?”韩孺子追问道。
杨奉沉默片刻,一字一顿地说:“如果只是等的话,永远也等不到。”
韩孺子没能明白太监话中的深意,但是从对方的神情与语气中察觉到了冷淡,于是闭上嘴,他是皇子,却从来没有过高人一等的感觉。
杨奉站起身,冲前排的御者大声说:“前面右拐,走蓬莱门。”
“杨公,蓬莱门比较远……”御者很意外,不明白着急回宫的杨常侍为何舍近求远。
“看路!”杨奉在御者背上重重拍了一下,坐回原位,转身冲身后的骑士挥挥手。
御者不敢再提疑问,在路口拐弯,奔向皇宫东北方的蓬莱门,车后的十几名太监分为两路,一路追随马车,一路仍向东青门前行。
天边露出一丝光亮,车夫有些慌张地叫了一声“杨公”。
前方街道上有一队士兵拦路。
杨奉猛地站起身,夜色还在,他看不清那些士兵的来历,将两只手都按在车夫的肩上,吼道:“跑快一点,没人敢拦大内车驾!”
前方的士兵也在大叫大嚷,命令马车停下。
韩孺子稍稍侧身,目光越过全力奔驰的四匹骏马,看到至少二十名士兵排成两行堵住去路,个个手持长枪。
马车冲不过去,他想,扭头看向杨奉,五十多岁的老太监正像准备扑食的恶狼一样前倾身体,双手压在车夫肩上,好像在替对方使劲儿。
“再快一点!”杨奉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