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奉入宫,既是拜见皇帝,也是辞行,他此次返京原是为了确认圣军师的身份,半路上听说皇帝遇刺,数日后又听说皇帝已经康复,心情也跟着大起大落了一次。
他的权力来自皇帝,没有皇帝他将失去一切,因此必须亲眼看到皇帝安然无恙。
杨奉看上去又瘦了一些,满面风霜,他在云梦泽可不是坐在屋子里安排战斗。
杨奉算不得纯粹的内臣,皇帝在凌云阁见他,微笑道:“朕又涉险,让杨公失望了。”
杨奉仔细打量子皇帝几眼,放下心来,“陛下平安就好。”
“朕还是没能完全掌握皇帝的权力。”韩孺子很高兴见到杨奉,有些话他只能对这名太监说,“十步以外、千里之内,不知还有多少臣子与韩稠的想法一样,只是暂时没敢表露出来。”
韩孺子指了指桌上厚厚一摞奏章,“这是连日来各地诸侯和朝中大臣递上来的,杨公能猜到他们都写了什么吗?”
杨奉想了一下,“首先是恭贺陛下康复,其次是痛斥韩稠的狼子野心,最后……他们大概会说起稳妥的好处:祖宗如此安排自有其道理,后世子孙改动时必须慎之又慎。以此暗示陛下当初将韩稠从洛阳调至京城是错误的。”
[.quu.m“何止暗示?有些人直接写了出来。”韩孺子摇摇头。
韩稠是诸侯后代,其祖自愿交出王号,当时的皇帝为了表彰这种行为,特许其家子孙可以世袭河南尹,长驻洛阳,结果却给自己的子孙留下了麻烦。
“可大楚不能再容忍韩稠这种大臣存在。”韩孺子看向那摞奏章,好像上书者就站在面前,目露坚定,一次刺杀吓不住他,“如果只是剿匪,动用数郡之力即可,韩稠影响不大,如果要对付匈奴人,需倾天下之力,朕不允许再有洛阳这样的法外之地。”
杨奉没吱声,韩孺子轻叹一声,“可朕现在还腾不出手来。”
“陛下有皇子之后会封王吗?”杨奉问道。
韩孺子沉默良久,“会。”
“三五代之后,将有一位皇帝如陛下一样,琢磨着如何废除各地诸侯,陛下的子孙也在其中。”
只有杨奉敢说这样的话,韩孺子并不在意,反而很欣赏,喃喃道:“一个人不能自私到以为别人不自私,连皇帝也不能例外。”
韩孺子一时想不出良策,看样子杨奉也不能,于是笑道:“不说以后的事情,先说眼下的问题吧,朕向云梦泽又派去一位新将军,名叫黄普公。”
杨奉点头,“我在路上遇到了,跟他聊了几句,是位能做事的将军,难得陛下能将他找出来。”
韩孺子将黄普公的事迹大概说了一遍,“他的本事哪怕只有五分真实,击破云梦泽群匪也应该不在话下,接下来朕要派他去平定东海。可朕担心一件事,燕康与黄普公原是主仆,以后一文一武协作剿匪,只怕会有隔阂。有人建议朕将燕康之子燕朋师也派去云梦泽,如此一来,黄普公的功劳就是燕家的功劳,或许可以消除隔阂。可这种做法不太公平,朕一直犹豫未决,正好杨公来了,朕想想听听你的意见。”
杨奉上前一步,“打个比方,陛下得到一柄号称削铁如泥的宝剑,是深藏匣中,还是拿在手中与敌人对战?”
“当然是拿在手中。”
“敌人选用何样的兵器迎战,陛下决定不了,那可能也是一柄神兵利器,两强相争,必有一伤,陛下的宝剑纵然得胜,也可能受损。”
“如果对方是神兵利器,朕就更应该使用宝剑,这正是宝剑的用途。”韩孺子笑了笑,有时候他还是需要杨奉的指引,“朕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