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长袖,在扭曲摇动,如同混杂的血和火。
不,不是如同,那就是血和火!
刘彻的手终究没有抬起来,泼天的火光映照在他眼睛里,就在水珠笼罩的,扭曲的视野中,他看见一座巨大的楼,向他眼前,扑面而来。
sr套装【蜃楼遗影】自带背景特效,“燃烧的蜃楼”,在这时候展开。
火焰燃烧时发出的爆裂声,和楼宇倾颓的巨大声响混杂在一起。
是在片刻之后,刘彻才意识到,他所见到的并不是一座火海中的楼阁,而是一座巨大的燃烧着的楼船。
那原本以为是夜幕的,黑沉沉的背景,是他只在借用神女的视线时,所看见的漫无边际的海。
可那样的也能称作是船吗?
刘彻使劲仰头也看不见高楼的尽头,只看见火焰一直燃烧到天尽头。天是红色的,而海是黑色的,海天之间只有那一座燃烧着的楼船。
巨大的,巨大的叫人觉得自己如蝼蚁草芥一般渺小的楼船。
叫人觉得就算这火再烧一百年,也烧不沉这巨大的楼船。
刘彻在盯着一个地方看,眼睛酸涩也不舍得眨动。
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盯着那地方看,只是无法移开视线。
飓风吹动,楼船上烧着的火焰被倾斜着往天上吹,恍惚间如同一张展开的巨大火帆。
还有展开的一袭红袖。
刘彻看着那条红袖,这时候他明白为什么他一直盯着那个地方看了。
顺着那条红袖,他看见神女雪白的面孔,漫漫垂落的长发,还有居高临下的眼神。
在那巨大的楼船之上,隔着天与地一般漫长的距离,神女在看他。
刘彻想起一个传闻,秦皇嬴政,曾经遣使者出海,寻找仙山。
他紧紧地攥住了手指,几乎攥出血。
一瞬间他想到,漂浮在海上的,除了船,还有仙山。
这世上不会有如此巨大到可怖的船,所以此时此刻他看到的其实是仙山。
原来如此,他恍然升起一丝明悟,原来仙人的宫殿漂浮在海上,就成为了世外的仙山。
那艘船,或者说,那座仙山在后退,刘彻知道它要消失了。
凡人穷尽一生,能看到一眼仙山,就已经应该知足了,怎么还能奢望仙山为之而停留呢。
那些火焰聚拢成的幡也随之而后退,夜风吹拂,刘彻鼻尖嗅到一股湿润的水汽。
飞到天上的魂魄像是终于又飞回来了,那一瞬间刘彻想到今夜,想到他之前在做什么。
灵沼之上的那一场戏,如今看起来是多么可笑!
他竭尽全力,洋洋得意地试图仿造鬼神的盛宴,可那所谓的盛宴在这座仙山面前根本就什么都不算,拙劣得甚至拿不上台面!
简直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劈头抽在他脸上。
夜风吹得身上很凉,那一盆水不仅泼湿了他的脸,还泼湿了他的头发和他的衣裳。
之前有一瞬间刘彻还为此感到愤怒,他此生还从未尝过如此巨大的屈辱。
但现在一切火气都烟消云散了,他想起自己之前的得意。
当然很得意了,他的军队,他的疆土,他朝纲独断,要风得风。
他曾经借助神女的视线,看过这四方天地,那些疆土离他很远,但总有一天全部要被染成他的颜色。
在他之前汉室天下传承六代,可曾有过如他一般鸿图无边的皇帝?
昔年一扫的秦皇嬴政,也不过就是他如今这样的意气风发了!
所以这样就满足了吗?这样就已经满足了吗?!
在他亲手绘制的那卷《河图洛书》之中,疆域固然已经将要填满。
可这根本就还不够。
他的问题不是贪婪,而是还不足够贪婪。
岂不知大地之外还有大海,岂不知天外更还有天!
着火的仙山渐渐隐没在大海深处了。那是如此广袤的一片海,广袤到足以隐藏起如此巨大的一座仙山。
刘彻尽力张大眼睛,几乎目眦欲裂,想要将这一幕刻印在眼睛里,耻辱和愤怒几乎烧红他的眼珠。
他想起今夜的上林苑,简直是一场闹剧,是刘彻此生最大的耻辱。
昭示着他的满足,他竟然如此轻易就得到了满足!
暴虐的火从肺腑中一直涌上来,刘彻紧紧咬着牙齿,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而如今他只想拔剑杀人。
可是神女在看着他。
刘彻恍然回神。
仙山隐没了,但神女还在他身边。如同从未离去那样,披红衣而蔽身,长发漫卷,风鼓荡起她长长的红袖。
她的眼神冷淡,刘彻在触到她视线的同时却觉得有闪电直劈而下,一种近似震悚的疼痛劈开了他的大脑。
眼前恍惚有光,又似乎是比光更明亮的东西。
他想起,他读过那样的故事。
在先秦或者更古老的时代,有人梦中受点悟而开化,梦醒之后电眼火目,所见所闻,与世人殊。
读到那些文字的时候刘彻闭上眼睛试图想象那种开悟,在一闭目的时间完成从人到神的蜕变。
他近乎癫狂地认为那就是死——开悟的同时那些人就死了,然后再活过来。从此天地在他们眼中掀开面纱,睁开眼睛,就望见世界的尽头。
他睁开眼睛。
红色的衣袖、红色的海在他眼中流荡。
——如同梦中受点悟而开化。
忽闻海上有仙山。
他不得不抬起一只手,用力按住太阳穴上突突跳动的血管。
忽闻——海上——有仙山——
要往海上寻仙山。
莫大的悲哀和莫大的狂喜一同吞噬了刘彻,至此他知道他这一生永远不能得到满足,至此他知道他这一生再也没有迷惘。
倘若有人胆敢在此刻凝视刘彻的面孔,就会发现这君王眼角青筋跳动,神色狰狞。
他面前没有任何人,他所凝视的只是一片虚无。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正看见,命运向他微笑,或者说是狞笑。
正如他已经看见他别无选择。
——
刘彻安静地坐下了。
灵沼上的风吹过来时,他会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冷静。
没有侍从敢上前为他整束衣冠,他周身翻涌着一种叫人不敢近前的气场。
但他又只是端正地坐着,默默看着眼前这一场戏,眼神凝视着每一个细节,像是要把今天这一晚铭刻在自己的脑子里。
为此不顾满身。
系统说,“我服了,我是真的服气,心服口服。”
停了片刻之后,他又说,“但是刘彻这样没问题吗,穿着湿衣裳又吹风,会生病的吧。”
林久说,“他只是在整理思路,很快就会去换衣服的。他是那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
果不其然,刘彻很快站起来,由侍从簇拥着前去更衣。
灵沼之后,戏台上的丝竹声漫漫地飘过来,隔着重重水汽,有一种缥缈的韵味。
系统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之前我好像感觉到你在剥离能量——”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恍惚之间,他意识到天地似乎摇晃了一下。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地震,但又有点不一样。
更像是,人变成了一张纸,而纸被什么东西晃动。
系统猛然抬起头。
没有谁比他更熟悉这种感觉,次元,维度。
这种感觉意味着,有更高维度的力量在渗透进来。
神。
倘若说从前出现的那些只是投影过来的神,那这次出现的,就是降临的神。
系统当机立断开口,“没时间解释了,脱离世界,就现在,快!”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就知道他还是晚了一步。
月亮忽然融化了,星星也融化了,银色的辉光从天上一直淌流到地上。
世界在融化,融化成一团混杂的色彩。
林久站起来。
她遥望着远方。
系统第一次听见,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