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到让人想起祭祀和鬼神。
但他多少也猜得出来这是在为胜利欢呼,是在赞美嬴政的武德。
秦重武德,嬴政这位纸娃娃一般的秦王,于此时此地,以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姿态,强硬地展示了自己的武德。
此时甚至没有人再关注祖先的灵位了,所有人似乎都已经忘记了这其实是一场祭祀,相较于死后的祖宗,秦人更热衷的还是活着的勇武。
嬴成蟜还孤零零地被关在那铁疙瘩一般的铁甲中,但这时候更没有人会在意他了。
所有人都看着嬴政,篝火中被加入了更多的木柴和更多的香料,火光大炽,神巫以戴着铃铛的手从中颤抖地捧出被烧裂的龟甲,恭敬地奉献到嬴政手中。
立于万众瞩目之中,嬴政却只是看着林久,用一种堪称全神贯注的眼神。
被这样盯着看,林久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她看起来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既不诧异也不关心。
夜风吹动她的裙裾,她抬脚踢了踢,被踢开的裙裾又往她小腿上扑来,她就又踢了踢。
那些喧嚣的人群,似乎离她,这片天地似乎离她也很远。
系统还在看嬴政,看见他看着林久,嘴唇动了动。
隔着这么远,他说什么都听不见,系统只看见他也学着林久的模样,把手背在了身后。
系统感到一瞬间的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之前李斯和嬴政那一场对话,在李斯说到恐怕不能如愿将铁傀儡展示出来之后,在嬴政露出那种暴怒的眼神之前。
这之间其实有一个细小的间隙,小到以系统的算力几乎也忽视掉的间隙。
在那个间隙中,嬴政放在大腿上的手指抽搐了一下,他抬头看了林久一眼,那一眼极其短暂,是雁翅切过水面时来不及惊起涟漪的那种短暂。
就仿佛这眼睛的主人并非出于自己的意愿,而是出于一种本能,亿万年漫长进化过程中刻在基因里,趋利避害的本能,从而有了这样一个眼神。
这一幕就像是一枚钥匙一样,回忆起来这一幕的同时系统忽然就把嬴政说出来的听不见的那句话破解出来了。
他在向林久说,“我们的。”
李斯找不到他迫切展示铁傀儡的原因,某种程度上来说李斯没错,因为原因根本就不在嬴政身上。
而是林久。
她说过嬴政现如今需要考虑的是,他在林久这里能有用到什么时候。
到现在系统才理解她那句话之后的未尽之意。
嬴政还需要考虑,他什么时候能变得对林久有用起来,尽快、要尽可能快。
在他面前林久完全是神鬼一般的东西……凡人怎么敢赌这种东西的耐心。
下意识的,系统开始找寻李斯的方位。
如果嬴政真的已经急迫到了这种程度,那铁傀儡的展示绝对不是终止,而仅仅是一个开端。
如今他在万众瞩目之下,有些事情他不能去做,所以他需要一个使者,系统想不到比李斯更合适的人选了。
李斯在鬼鬼祟祟地靠近一个人。
一阵夜风吹过。
系统默默地看着,看着看着忽然感到有点问题。
他有点拿不准,犹犹豫豫地对林久说,“你看那边。”
林久给面子地看过去。
系统更不确定地说,“你能走近点吗,我好像,好像——”
他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久又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依言走近了些。
长风吹动她青红两色的裙裾,她存在感稀薄到李斯到这时候方才看到她的踪迹,忙不迭地弯腰行礼。
他的礼节过于郑重了,于是他身边的那个人也看过来。
那是个很难形容的男人,他看起来似乎还年轻,但又似乎在他身上每一寸都能找到风霜和沧桑的痕迹。
他和其余秦国的贵族一样,穿深红色的礼服,冠带整齐,身上佩戴的玉器众多,看起来并不是那种落魄不起眼的小贵族。
但偏偏他并不像其他显赫的贵族那样被簇拥着,参与这场祭祀的公卿们甚至隐约有避开他的趋势,这也恰恰方便了李斯不引人瞩目地走到他身边。
这是个似乎被人孤立,又似乎以一己之力孤立所有人的男人。
这时候李斯似乎对那个男人说了什么,于是他也倾身向林久行礼。
他身上那种奇异的气息在这一礼之中消融掉了,又仿佛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了。
“他,他……”系统说。
林久说,“他是白起。”
她扯住裙摆,以优美而又绝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姿态,还了一礼。
系统慢慢张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