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何,也不会让卿这么一把年纪,还要再为少府的鸡零狗碎头疼?”
如是一番话,总算是让老岑迈苦笑着点下头,暂时答应不再提乞骸骨告老的事,刘荣不由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心疼起少府过去这三年的处境。
——这件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却也就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
刘荣要搞水车,但涉及的紧密零部件实在太多,且对紧密度的要求实在太够,偏偏又都是需要以金属制备的紧密零部件;
为了达到刘荣的要求,少府只能用后世人眼中的‘笨办法’,同时也是这个时代唯一的办法:堆数量。
就比如水车最核心的中心位置,根据刘荣的要求,需要一根笔直,且近乎完美的圆柱体中轴;
而在如今汉室,对于任何金属物件的塑形,都只有两种手段。
——要么,是融化某一金属,得出液态金属,而后用模具浇筑出大概形状,而后人工打磨精细;
要么,便是先得出一个大概形状,然后用锤子一下一下敲,直到敲出满意的形状。
前者一般用于铜器制作,后者,则明显是如今汉家才刚涉足不久的新领域:钢铁器具的制作特性。
这么一来,问题就简单了。
刘荣要一根近乎完美的圆柱状金属棍,来充当水车的中轴。
而且,由于这个时代的技术,完全不具备制作轴承的客观条件,所以这根金属中轴,必须在保证其表面足够光滑,可以兼具轴承效用的同时,又要保证足够的使用寿命,不至于几个月就断裂,或过度磨损。
再加上水车,单从名字上来看,就和‘水’离不开关系,又使得这根中轴,还要具备一定程度的防锈性能。
综合以上种种,摆在少府面前的,便只剩下钢这一个选择。
而如今汉家的钢,又近乎完全是采取炒钢法,炒出来的粗钢更是无法直接锻打,还得再经过融化、浇筑、敲打成型等一系列工序。
如此一来,少府要想得出一个完美的‘如意金箍棒’,需要花费的时间、人力以及材料成本,便都是不受控制的疯狂上涨了。
偏偏这个项目,又是监国太子刘荣亲自推动,并严密关注的重点项目,朝野内外根本无法将注意力,从这个项目上移开。
于是,少府这边刚开始拿炒钢做棍子,朝野内外就开始吵翻了天。
有说岑迈老迈昏聩,浪费钢材的;
有所岑迈原则性不强,辜负了天子启希望的。
说来说去,总归是不敢直接把矛头指向监国太子,就拿具体实施的岑迈,以及岑迈掌控下的整个少府撒气。
时日一久,少府往里砸的钱越来越多,钢材的消耗量越来越大,最终成果却是连影子都见不到;
无奈之下,便是明知这件事大概率利国利民——明知岑迈掌控下的少府,在这几年的财富积累速度不减反增,天子启也还是不得不顺从朝野内外的舆论,给少府连课了两年‘乙’。
‘最’为好,‘乙’为尚可,‘殿’为差。
少府连课了两年‘尚可’,乍一眼看上去,似乎也还可以接受。
但自北平侯张苍设立审计制度,尤其是将朝中九卿,也纳入审计体系当中开始——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汉少府,从来就没有课过‘乙’。
如果九卿有一个‘最’的名额,那就肯定是少府!
如果有两个,朝野内外也只会当名额有一个,直接默认少府会拿走另一个名额。
于是,老岑迈成了汉家有史以来,第一位被课为‘乙’——第一位没被课‘最’的少府卿。
考虑到老岑迈被课为‘乙’,并非是只一次,老岑迈甚至很可能因此,而成为汉家历史上,唯一一位被连续两年课‘乙’的少府……
“中轴用钢,齿轮用铜,主体用木;”
“这一套技术,少府有多少匠人熟练掌握了?”
“——主要是青铜齿轮,在需要的情况下,少府多久能做出一套可长期使用的齿轮组?”
正感怀于自己,以及整个少府上下过去这三年的经历,刘荣冷不丁一语传入耳中,便惹得老岑迈当即一愣。
只稍一思虑,老岑迈便当即反应过来:刘荣有如此一问,肯定是有新的项目要启动了。
但不同于过去,每每听到刘荣有‘项目’时,那两眼冒光,恨不能把图纸抢走就跑的模样——这一次,老岑迈没有表现出兴奋。
老岑迈,已经没有力气,再为刘荣的‘项目’而感到兴奋了……
“这具水车,是少府最终拿出的试样。”
“后续量产的零件,少府也已经备好了两百具水车所需。”
“——再多,便要现制零部件。”
“有关水车的匠人,约莫千人上下;”
“若是水车不急于量产,那这千把号人,当是可以每年产出三千枚齿轮左右。”
“就连着,还需要少府上下通力配合。”
看出老岑迈兴致缺缺,甚至都有了些大彻大悟的模样,刘荣也只不好意思的讪笑两声,便没再继续往下深聊。
——少府日后,当然是有项目的。
而且还是源源不断,一个比一个难做,却也一个比一个具备划时代意义的重大项目!
至于这水车,与其说是刘荣想要做的项目,倒不如说是借着项目之名,为少府积累了一匹初步掌握机械原理的工匠。
至于老岑迈,一大把年纪,又被水车项目耗尽了精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