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正色,一字一句的说道:“敬天地造物之灵蕴珍奇,叹匠人技艺心思之精巧高妙!”
大姑姑听了缓缓的话,一时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缓缓不理会她,又说道:“另外,大姑姑说的这些,有机会见得多了、时日长了,或许艰难,但也可以学得会、学的懂。《师说》有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有人幸哉,因先辈之荫蔽,得悉前人的高知灼见,得赏世间音形的高雅,生出高尚的趣味,有修养、有见识、有格局,自然令人敬佩。但也有人,因为先辈荫蔽成了富贵闲人,自己没什么本事就算了,还骄奢淫逸、不学无术,这难道就不贻笑大方了?有什么可洋洋自得的呢?”
大姑姑听了这话脸色铁青,失态道:“你说谁?什么意思?”仔细听来,这话的尾音竟有些变了声色。
缓缓笑着直视大姑姑并不回答。
大姑姑气的身子一抖,但她很快便强装风轻云淡道:“小小年纪,如此狂妄!你以为什么都是可以学来的?你知道春日里办宴要吃什么果?夏日里游园要唱什么曲?秋日里狩猎要穿什么衣?冬日里赏雪要喝什么酒?就算有人教你、你愿意学,你勉强知道了又如何?身为女眷,你可知道女眷中最有权势、谁都不敢得罪于她的,是哪一位?你知道张家的主母和贺家的二夫人是什么关系?绢花和鲜花用的场合有什么区别?这上品世家门道多着呢,没个十几二十年的浸润,哪能怡然自得?一个半路闯进来的,处处如履薄冰,再小心谨慎也学不会的。碧画这种就不一样了,自幼生长于其间,潜在的条条道道是信手拈来、处处都能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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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听了这话,缄默了。
大姑姑冷眼看着缓缓,她想当然的认为缓缓已被驳得无话可说,而她则要继续自己事先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缓缓却突然开口道:“即便是您口中的上品世家女眷,对这些的认知恐怕也是参差不齐的吧?而且他们不知道的事也很多啊?她们又有几个人知道春日田地上播什么种?夏日青苗间长什么虫?秋日山野间结什么果,冬日里下雪前栽什么树?就算她们知道,她们可知桑间种什么能增利,桑下养什么能加肥?知道间作、连作,混种、套种吗?知道豆和稻轮种能养地且结出更多的稻谷吗?怕不是连麦子是夏天成熟而不是秋天都不知道吧?这世间百态、生灵万千,谁又能做到面面俱到呢?”
大姑姑听了缓缓的话,用鄙薄的眼神看着缓缓,厌弃道:“想不到你倒是胡搅蛮缠的一把好手。不过太好笑了,这世间人皆追逐富贵,向往成为人上人。犹如攀爬高山,追逐登顶而不畏崎岖险峻。可我们生来就在山巅之上,何须在乎那些下等琐事?”
缓缓昂头道:“这些’下等琐事’却是山峦之上、庙堂之巅都不得不在乎的固国之本!山上山下尽是风景,上阶下品悉为见识,人生盈虚皆成感悟。不管登上山巅还是生于山峦,既已身在高位,就不要辜负这地位,要有纵观天下、俯仰皆顾的胸怀。若是只盯着山顶,能看到的天地岂不就窄了、小了?自以为见识过山顶,其实也只见识过山顶,到头来岂不是与头顶风景尚可的井底之蛙无异了?好的风景是要远眺,要低头的!”
大姑姑冷笑一声,咬牙切齿的说道:“无论我说什么你倒是都有话说。”
缓缓毫无惧色,说道:“难道不是吗?不向外看,又焉知不是乡野卧麒麟呢?我说那些自山脚登上山顶的人有自己独特的历程,见过不一样的风景,大姑姑不能否认吧?一路的攀爬或许艰难,但他们也因此对向上的人生有着更深的领悟。而一直在山峦的人却不会知道这一路上的纷扰与精彩。人这一世岂能耽于享乐,重要的是做过什么……”
大姑姑白了缓缓一眼,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打断缓缓道:“说了半天都是那些爬上山峦的少数。那些爬不上去的,上而不能,求而不得,还不是领略不到山巅之美。这还是好的,再细探究起来,其余众者甚至大都不思进取,求的只是小富即安,终日庸碌无为,毫无见识。”
缓缓笑道:“生而为橘,淮南的养分功不可没;枳非不能,淮北水土所致也。钟鸣鼎食之家赫赫扬扬,守成已是难得,学问举止匹配门楣即可称贤。那芸芸布衣呢,因劳而获、心安理得,知足常乐又何错之有?况且,见识这东西,光见过,何足以称奇?关键要有悟性……”
“真是够了!”大姑姑猛拍一下桌子,“噌”的站起来用手指着缓缓大喝道:“没见过这么恬不知耻的人,不知天高地厚却洋洋自得,还牙尖嘴利,满口胡言!”
她喘了口气,狠狠的说道:“任你再狡辩也没用!碧画比你,好比晴日碧空里高高在上的白云和阴天沟壑里低贱的污泥!如今她想在婚姻之事上更进一步,你最好知难而退!”
缓缓也是情绪激动,胸口起伏,干脆的说道:“恕缓缓愚钝,大姑姑此言真是让人不解。谢谨姑娘如今是世子正妃、宗室内妇,在婚姻上进也是在皇家的藤蔓上攀援,跟我一个普通妇人退不退的又有什么关系?”
大姑姑表情冰冷,说道:“装傻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