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密布,冷雨洒地。
待到破晓黎明,被战火蹂躏的捕奴港终究没能等来破晓的晨曦,掺杂着灰尘的雨水肆意奚落着互相杀戮的攻守双方,打击他们的心情。
败者愈发绝望,胜者毫无喜悦。
但无论如何,连日的硝烟战火终于在这一阵雨下彻底熄灭,本就破破烂烂的阵地泥坑和堑壕变成了一片泽国,浸泡着成百上千的炮弹,也浸泡着彼此阵亡的尸体。
当卡尔·贝恩和诺顿·克罗赛尔等人率领援军抵达的时候,却发现留给他们的任务只剩下打扫被雨水浸泡成沼泽的战场,以及管理差不多是自己人数两三倍的战俘们,默默等待后续主力军和圣战军舰队抵达。
明明是为了救人才急匆匆的赶过来,最后却被安排收拾垃圾的工作,几个步兵团战士的心情可想而知,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接受——他们的补给也消耗的所剩无几,而且长途奔袭后的体能也无法支撑他们折返回去,争夺击毙博雷·勒文特的战功了。
“…俘虏士兵七千八百二十二人,其中轻伤三千一百八十八人,重伤四百二十一人,军官一百二十三人,身份较高者五十三人,天赋者六十七人;缴获托马、战马四百一十八匹,三磅炮十门,八磅炮五门,六磅骑兵炮五门,辎重车……”
站在临时搭建的雨棚下,小书记官捧着匆匆准备好的登记册快速汇报着刚刚递交上来的战果,平稳的语调中散发着某种让人深感压抑沉重的魔力,一遍一遍摧残在场俘虏们的内心。
倾听着那些让在场人痛不欲生的话语,帕威尔·杜卡斯基的表情却是无比的麻木,布满血丝的双眼甚至还有观察坐在自己面前,自称是“安森·巴赫”,被教廷和裁决骑士团列为“必须擒拿”嫌犯的余地。
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实际年龄应该更小,没有蓄须,穿着整洁而修身的红黑色军装和灰色军大衣,像四十岁中年人一样抽着楠木烟斗,像书记官一样熟练的在白纸上起草着无比公正的协议,像一位真正的司令官那样倾听着部下汇报工作,像实力强劲的天赋者那样,旁若无人的面对几十名手脚自由,随时可以冲上来将他包围的骑士俘虏。
种种形象杂糅在一起,汇聚成了眼前的身影——仅凭一万两千人击溃,甚至歼灭了两万圣战军,甚至疑似反杀了裁决骑士团的克洛维人。
又过了一分钟,小书记官那让在场众人痛不欲生的汇报终于停止,抽着烟斗的安森也同时停笔,将协议单手推到他面前:“好了,只要签下这份协议,您和您的部下们就自由了,代理军团长帕威尔·杜卡斯基阁下。”
纤细白皙的双手接过协议,帕威尔打量了一眼这份字迹工整,散发着好闻油墨味的羊皮纸,以及上面种种“合情合理”的要求:博雷圣战军不得再继续与自由邦联敌对,以杜卡斯基家族为首的几十个帝国豪门要向邦联缴纳符合身份的赎金,默许部分邦联的情报人员以圣战军士兵们的身份撤回扬帆城,并且要予以保护……
如果不答应或反悔,那么自由邦联有权利曝光他们陷害勒文特家族,出卖自己人和敌人合作的真相,而且是人赃并获,人证物证具在的那种。
安森只差明说这就是打劫,而且懒得装,完全不掩饰的那种。
但随便扫了几眼的帕威尔却并未太过在意,他将协议放在了桌上,神色坦然的又主动拿起了签字的笔,在协议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尊敬的安森·巴赫总司令,我有个小小的问题想要向您请教。”
默默放下手中签字的笔,帕威尔指了指桌上的这份协议:“我不清楚您是怎么想的,但从这份文件的内容上看,您似乎对战胜圣战军很有信心。”
“是,我不否认您这次辉煌的胜利,也很敬佩您此前在扬帆城,黑礁港和灰鸽堡的果断…但这一切的辉煌和果断,都无法掩饰我们彼此双方巨大的差距。”
“所以我真的很好奇,您这份近乎盲目的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
“自信?”
安森吐了口烟雾,抬头看向帕威尔:“这就是您唯一想知道的?”
“没错。”帕威尔微微颔首,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换成是我…不,应当是换成任何人面对与您相同的情况,早就应该绝望了,但在您眼里,彷佛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掌握之内…实在太令我好奇了。”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小问题,如果您不愿说的话也无妨,该履行的协议我还是会做的,请不要将我的话当成什么条件。”
帕威尔的语气十分恳切,温文尔雅的表情甚至比曾经的路易更像一名骑士,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阿列克谢身上从未有过的,良好教育与环境共同培养出的贵族气息。
但安森的表情却严肃了起来,不自觉的微微眯起双眼。
对方看似只是想要随口问问,实际却是在盘问自己的底牌,想要真正了解自由邦联,或者说风暴军团真正和教廷硬碰硬的屏障是什么。
而一个被俘虏,甚至已经明确背叛过自己人的俘虏突然要问这个,那绝对不会是因为所谓的“好奇”,只可能是更加真实的原因:他想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