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姜维素有来往,多少有些默契,一愣之下旋即领悟过来。
大抵刚才他胸中一口恶气难出,忍不住替父出头,但眼见父亲为难成这副模样,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后悔当初的孟浪。
他也素来信服姜维,见姜维起身揽事,当下压住心头怒气,只觑眼望去,静候下文。
但见姜维抛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后,转身一指杨仪,介绍道:
“杨先生乃是名动天下的荆州名士,前辈高人,德高望重,享誉天下……”
他说到“荆州名士”“前辈高人”“德高望重”“享誉天下”四词时,刻意加强了语势,也算是抛出一顶顶高帽。
高帽抛完,他又指着魏荣骂道:“论年纪,杨先生足以做你的长辈;论学识,杨先生更是你望尘莫及……这个毛头小子,目不识丁,粗鄙无礼,何来胆子如此放肆?”
他骂魏荣时,用上了“目不识丁”,“粗鄙无礼”二词,更是为了衬托杨仪的知书达理,将他捧到一个极高的位置。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如此高帽说得杨仪心里十分熨帖,脸上竟然流露出不好意思之色,连连摆手谦虚。
试问哪个“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会和一个“粗鄙无礼”的毛头小子一般见识?
果见他满脸笑意,言道:“伯约你言重了,小孩子说话不知轻重,不必较真。”
姜维闻言,啧啧称奇道:“杨先生宽大为怀海纳百川,维谨受教。”
其实聪敏如杨仪者,如何察觉不出姜维这是以退为进之策?
只是他方才一通发作,已经将魏延逼迫得惊怒交加,偏偏又哑口无言,着实吃了一个大大的暗亏,他心中一口恶气已经出了大半。
他又自恃身份,确实不便和魏荣这般小辈一般见识,此番见姜维及时送上一个台阶,便也知趣得接下了。
当下笑道:“好说,好说!”
有了这一番插科打诨,场上局势顿时为止一缓。
费祎回过神来,将杨仪按回座位上,劝慰道:
“魏将军向来与军民同甘共苦,今日确是看在先生和诸同僚远道而来的份上,才备下丰盛酒宴。威公你倒是多心了。”
他倒了一杯酒水,又面朝面色铁青的魏延,目光湛湛,举杯作邀道:“威公心系百姓,难免有些冲撞,还望将军海涵。”
虽然费祎的表现让魏延感到如沐春风,但他余怒未消,只虎着一张脸,迟迟不愿举杯。
就在这时,诸葛亮忽然起身了。
但见他缓缓行至魏延身前,面上平静如水,瞧不清楚喜怒,举杯道:“亮便以此杯酒水,谢过文长款待。”
说罢,也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一口气便将杯中酒水饮尽,一时激得面色通红。
魏延见状动容道:“军师……”
他心中感动,怒气顿时消散于无形,忙举杯满满饮了,饮罢,倒置酒杯,以示涓滴不剩。
诸葛亮缓缓颔首,忽面朝大堂,朗声道:“诸位,既是文长一片心意,只管宽心饮用,不必客气。”
有他倡议,堂中诸人自然轰然较好,姜维费祎两人果断发挥本领,四处敬酒搞活气氛,场面顿又恢复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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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仪面色发白,独坐席间,不时觑向主宾席上面无表情的诸葛亮,暗自懊恼道:
“莫非我挑衅魏延,惹军师不快了么?军师不是曾说过魏延狂悖之语么……怎么会……不行,得找个机会,跟军师好生解释一番才是……”
他心头惴惴,手中这一碗大白米饭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边上姜维将他神色看在眼里,心道,汉中军民和谐,事关北伐大业,这是诸葛亮最为关心之事,他从来都是一个以大局为重的人,为了大局,可以忍受手下臣僚性格上能力上的缺陷;但若是有谁凭借小聪明,擅自启衅,破坏和谐大局,那么就是触到他的底线了。
他又看了看在场上如鱼得水的费祎,心中又道:
“杨仪之能力资历名声都在蒋琬费祎二人之上,但却被诸葛亮排除在继承人名单之外,可能今日之事,便是引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