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气鼓鼓地看着萧逸,“你总说事情有尘埃落定的一天,这太子都已经关进大理寺去了,还不算是尘埃落定吗?”
“远不是这样,”萧逸看着自己这个年轻气盛的七弟,耐着性子又多解释了几句:“我是指,待到继承大统之事尘埃落定的那一日,再说也不迟。”
萧砺听了萧逸的话,下意识地紧紧捏住了手中的折扇,“大哥,您这话里有话,我听着都有些糊涂了。”
萧逸微微一笑,又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圣人也是人,只要是人,都会做错事。做错了事情,就会后悔,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了……我们的父皇,说到底还是后悔了。”
……
这一天晚上,萧悟生难得没有去文绫那儿过夜。书桌上的折子堆得如小山一般高,他也无心去处理。自打皇后朱良莘下午来御书房见了他一面之后,他就已经没了处理公务的心思。
王侍人跟了他这么多年,一猜就猜中了他心中所想,却也只敢小心翼翼地试探,“皇上,今儿个您打算在哪儿休息?”
“就在这儿休息吧,”萧悟生回过神来,说了这么一句话,又道:“你陪朕出去走走。”
“是。”王侍人应道,来到萧悟生身边微微欠身,让他扶着自己走出御书房。
二人在长廊上缓缓前行,萧悟生一直没有说他的目的地,王侍人自然也不敢问。二人行过一处石桥,走在一段略显萧瑟的宫道上。王侍人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慌忙又低下头来。
这条路,他曾经陪着萧悟生走了无数次。就算而今它早已面目全非,不见当年繁华模样,他还是可以看出来,这是通往鹈鹕宫的路。
“皇上,咱们……要进去吗?”二人来到醍醐宫虚掩的宫门前站定,王侍人无端端地觉得有些发冷,他看了一眼衣衫单薄的萧悟生,有些担心地问道:“您若是想要进去,老奴这就差人去再给您拿一件披风过来。”
萧悟生没有回答他的话,径直推开那扇老旧的宫门走了进去。王侍人叹了一口气,向站在他旁边的两个小侍人打了个眼色。那两个小侍人都是机灵的,连忙向王侍人行了礼后,回头向御书房的方向行去。
王侍人站在醍醐宫的门口,没有跟着萧悟生进去,只是抬起头来瞧着天上那一弯冷月。往事一幕幕似发生在昨日,王侍人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经在这幽深的冷宫之中变得冷硬。可是想起那个总是会笑弯了眉眼的良妃主子,他还是忍不住眼眶湿润了。
醍醐宫里,萧悟生走过那一片废墟,拣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他四处打量,这才发现自己正好坐在了醍醐宫的偏殿里——以前良妃还在时,这里就是她的卧房。
萧悟生怔怔地瞧着已经被大火熏黑的石基,只觉得眼睛干涩得很,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又从怀中掏出一个老旧的香囊,那上头绣着的凤凰花早就已经失去了原先靓丽的颜色。
“绫罗……”萧悟生又指腹轻轻拂过那用丝线勾勒的花瓣,“这么些年了,你都不曾在我梦里出现过。饶是我梦见当年醍醐宫大火,也只是见着四处断壁残垣,从不曾见过你的身影……说到底,你心里还是恨毒了我的,是不是。”
他问得哀戚,却没有人答他。萧悟生沉默良久,似乎是想要等来一个答案,却只是等来一片静谧。半晌,他又轻声说道:“你恨毒了我,我也认了。毕竟……毕竟我曾那样对你……我……”
萧悟生喉头哽咽,有些说不下去了。世人皆求长生不老,可是他却只想求得一个悔字。若是这世上有仙丹妙法让一切重来,他甚至不惜献上一切。
然而,逝者已矣,往事不可追。
萧悟生微微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已经发旧的香囊,像是在抚摸爱人依旧年轻漂亮的面庞,“我这几日才确定,我们的孩儿还活着。当初你和阿诺突然不见踪影,是有人将你们护送到了不羁山对不对?这十几年过去了,梁祈安一直对我避而不见,为的就是隐瞒住阿诺的行踪,是不是……”
对于梁祈安,萧悟生的感情很是复杂。他既恨他,却又感激他。与此同时,他又有一些羡慕他。当初梁祈安认识花绫罗在前,二人更是出自同门,以师兄妹相称。
萧悟生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初见花绫罗时的场景。他们二人站在一块,就像是一双璧人。这让他自惭形秽,从此便对梁祈安生出了几分戒备。说到底,还是他的自尊心作祟。
萧悟生想到这些过往,心还是不免抽痛了几下,“绫罗,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们母女。若是我将这一片江山留给阿诺,你是否会愿意原谅我?”
萧悟生刚问完这句话,又自嘲地笑道:“若他是随了你的性子,只怕我愿意给,他也不见得愿意拿着。”
……
阿银抱着碎星坐在绿柳山庄的房顶上,夜风吹过,撩起少年的长发,可他却并不觉得冷。
“你坐在这儿做什么?”琉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了房顶,陪着他一起坐在房顶上看月亮,“这月亮清冷得很,看得让人心里怪不舒服的。还是圆月好看,看上去既温暖,又漂亮。”
琉璃双手撑在身后,微眯着眼睛看着夜空之上高悬的月亮,如是说道。
“师姐,刚才义父同我说,让我回不羁山。”阿银突然说道。
琉璃愣了一下,立马就想明白了梁祈安的真实用意。现下王都之中各个皇子之间斗得厉害,阁主是担心阿银趟这趟浑水吧。于是她点了点头道:“回去也好,这一阵子师傅一直在一人打理阁中事务,你回去了,正好能帮帮忙。”
“嗯,”阿银点了点头,侧着头看向琉璃时,一向冷漠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少年天真的模样,“离开之前,我想去和一些人道别,可以吗。”
“当然可以,小心行事便是了。”琉璃点了点头,准了阿银的请求。因为她隐隐觉得,阿银这一离开,恐怕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来王都了。至少,这一段时间里,阁主是不会让他离开不羁山的,“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可能,五日以后吧。”
……
翌日上朝,萧悟生对太子的事情绝口不提。直到三朝之后,才将萧湛及萧逸二人召到御书房去议事。一路上,萧逸与萧湛二人并肩走在宫人身后,萧湛忽然道:“大哥不好奇吗,父皇为何忽然将咱们兄弟几人都传唤了去。”
“四弟以为呢。”萧逸直视前方,双手负在身后,走路一板一眼,一派军人作风。
“圣意,不敢揣测。”萧湛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