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约莫也就三十来天,瑞雪兆丰年,京城下雪的日子变多了,天光暗下去后,殷听雪坐在门槛上,遥遥还能看见富贵人家亭台楼阁的灯火,夜色里若隐若现。
到了夜里有宵禁,可哪怕如此,京城里许多地方都是热热闹闹的,一艘艘画舫楼船、一栋栋青楼敞轩,士子豪客们就着美人赏着夜景,听听诗词小曲,划拳行酒,近了年关便已如此热闹,若到了元宵,整座京城都要沸腾起来。
不过,在这年头,夜里许多欢乐都是男人的,跟女人们没什么关系,京城里近半的女子都待在家里,很少抛头露面,家里能打发时间的,大多都是刺绣女红,高墙大院里,一家女眷携着婢女们围坐一块,一边绣着莲花,一边闲聊,直到时间不早,和衣而眠。
殷听雪捧着脸,安安分分地等着陈易回家,也不觉得有多烦闷无聊,实在不行,就看一会杂书,她一看往往能看上一天,也正因如此,陈易才会觉得她其实孤独而不自知。
小狐狸没什么感觉,可殷惟郢就不一样了,她今天一早便来到这院子了,待了快整整一天,一天下来,要么走来走去,要么就坐下来等,她不敢离开,万一离开了,被陈易踏入王府逮了回来,她这景王之女就完完全全颜面扫地了,心里百无聊赖,却始终不敢跨出这院门。
今日的事,对女冠而言,委实凶险,安后兀然微服私访,还对她在锦雅阁所说的话都了如指掌,殷惟郢回想一下那时的情形,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而最后的结果,也不知算不算轻拿轻放。
话说起来,在锦雅阁时并无外人,女冠记得,当时谈天,只有她跟东宫若疏和陆英三人而已,而且看上去都不像是宫里的人啊,这样一想的话,是不是她们三个里头,谁的身边被安插了宫里的眼线?
殷惟郢不敢细想下去,有些事光是想一想,都有可能给自己惹祸。
说到头来,她如今真是倒霉透了,事事都倒霉,回想前二十年,多么顺风顺水,便是寻常道士最为头痛的修炼瓶颈,她破开来都轻而易举,如履平地,但一切到遇上陈易以后…便画上了一个句号。
那人简直是她命中的魔星。
女冠光是想想就双腿颤颤,她走到门槛边上,轻声问:
“他还没回来吗?”
“不知道呀,或许快了吧。”殷听雪仰头瞧了瞧景王女,想了想后问道:“惟郢姐…今晚是不是又要留宿了?”
话音落耳,殷惟郢僵了一僵,哀叹了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我不想待在这院子里。”
女冠吐着字道:
“有时我也佩服你,竟能在这院子里怡然自得。”
于殷惟郢而言,哪怕陈易不在,待在这院子里都觉得沉重,还记得那一晚,陈易把她跟听雪或是叠到一起,或是相互支撑,她被折腾得死去活来,还被取走了十年多的道行,待到深夜都迟迟不能入睡,不只是心里难受,更是因对他的恐惧。
可偏偏是她最恐惧的人,心里的无明,肆意作弄她的身子,品尝她的滋味。
好不容易睡着的后半夜,殷惟郢又做了噩梦,从床边摔到地上,她下意识摸了摸侧臀,总感觉现在都在痛。
殷听雪眺望着院门外,继续说道:
“也不是怡然自得…我只是习惯了而已,我一直都很怕他的。”
女冠听着,不由道:
“他对你比对我好…你自然能习惯。”
这话说出口,未免有些讨人厌了,只是殷听雪从不计较这些,心里对同为王女的她同病相怜。
想了好一会,殷听雪看出了女冠的百无聊赖,便转移话题道:“没什么事做,要不来玩投壶吧。”
投壶,便是隔着数丈的距离,把一种钝头的小箭投入壶中,不论男女皆可,也是许多门第里,内院女眷们的小小玩乐,受欢迎的程度仅次于叶子牌和麻将。
殷惟郢早就无聊了,在这院子也没法潜心修行,于是就答应下来,小狐狸便从杂物房里搬出了两耳陶壶,上面绘着山茶牡丹黄菊姹紫嫣红,十来枝一尺宽的小箭便被她拿到了殷惟郢面前。
女冠正准备接过,心念微动,幽幽道:“听雪,伱说…光玩投壶好像没什么意思,要不我们加点添头,赌上一睹?”
殷听雪歪了歪头,困惑问道:“赌什么呢?”
“这样…你跟他不是男女朋友吗?”
莲花小世界的时候,殷惟郢听到了些二人的交谈,更听到陈易把殷听雪称为女朋友,而后者称他为男朋友。
女冠不想被他采补道行,十几年的苦修这样就付之一炬,换谁来都受不了,如今能想到唯一的法子,便是让他喜欢,听这襄王女说,对喜欢的人,他有些时候是会心软的。
“嗯…怎么了吗?”殷听雪有些不解。
殷惟郢终归比这少女年长几岁,而且她思路活络,猜出这所谓“男女朋友”,绝不是朋友的意思这么简单,也就只有这小狐狸才会相信。
所以,她朝前弯了弯腰,缓声道:
“我赢了你,你把女朋友的位置让给我。”
殷惟郢的嗓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幽,似是深宫里有意无意争宠的妃子。
小狐狸挠了挠脑袋,她约莫知道惟郢姐的心理,也同情这个堂亲,只是她即便想让,也不敢把这位置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