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都是共患难容易,共富贵难……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而是说这是人的本性,我自己当了一个小小白绶,就立即摆起官架子,颐指气使起来了,哪里有资格指摘他人?”张行平静叙述道。“所以,我今天必须跟你说清楚两个事情,你要放宽心来接……首先,这淮右盟的局面,拱你上来便拱你上来了,我从未有过要挟恩图报,或者拿这个架构做别的事的意思,朝廷、靖安台、白氏或许有要求,但那是他们,与我无干,你就安心经营,不要多想!日后做多大的局面,都只是你杜破阵的局面!”
杜破阵深呼吸了一口气,重重颔首。
“其次,我从未指望你真能将这淮右盟上下弄得如何公平妥当,做到大家都能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的地步,但请务必记住咱们仙人洞里的言语,尽量对纤夫好一点……就这些了。”说着,张行抬手拱了一下,便转身往白有思那里走去。
此时,得到了白有思言语,周围巡骑、甲士早已经散开,各自去打点行装了,只有女巡检一人抱着长剑在远处长身而立,稍作等候。
“巡检。”张行看了看周围,先现行拱手。
“说完了吗?”白有思淡淡询问。
“不光是说完了,此地诸事也都已经完毕,可以走了。”张行干脆拱手,然后稍微一顿,复又缓声来讲。“多谢巡检这般放任我……”
“咱们何必如此生分?”白有思似乎努力想微笑以对,却始终笑不出来,只能继续表情淡漠。“这次反而是我救援不及……”
“跟巡检有什么关系?”张行认真以对。“在船里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其实每人都有自家想法,也有自己的性情、计略,而不相干的人装在一起,能做成什么事情固然是好的,但若是做不成,或者出什么岔子,却也不该越过当事人怪别人的,又不是像咱们这般的上级下属……今日的险情,其实就是那个什么伍大郎太冒失,跟其他人无关!”
白有思抱着长剑,重重颔首:“没错,就是伍大郎太冒失!亏得他腿快,没让我逮到他!”
张行旋即失笑。
女巡检醒悟过来,但终究不好再装冷淡,便也终于微微一笑:“今日事罢,咱们便走吧。”
张行只是含笑点头:“不错,正该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白有思微微一怔,再度失笑。
就这样,既然暂时达成了统一立场,了了身后事,张行果然也干脆拂衣去了……乃是请白青天摆出青天大老娘们的威势来,堂皇拒了各路豪杰的请见,然后当日下午便尽起锦衣巡骑,带着三百甲士循着涣水向北。
当然了,杜破阵既凭白接了这么大局面,本人又不是什么没有豪气的寻常人物,怎么可能让那些甲士、巡骑白辛苦,他自己本人不好去,当日晚间便遣了自家心腹辅伯石追上,给巡骑与甲士们赠送了“盘缠”。
真的是盘缠,字面意思上的盘缠,甲士们人人一贯钱,盘在腰上,巡骑们人人一个藏了银饼子的缠腕……反倒是白有思和张行,根本没有收到这些临时送来的小钱。
李清臣也毫不犹豫拒绝了自己那份。
就这样,草长莺飞,春暖花开,众人一行声势浩大,于胜春时节,一连走了五日,方才缓缓抵达彭城郡符离南境,并遇到了自北面龙冈来的兵部文吏与等候在此处的彭城本地黑绶。到此为止,白有思干脆将三百甲士移交给了兵部文吏,并与彭城黑绶做了正式的案情移交与文书署名。
然后也不去亲自抄检犯下通敌、通匪大罪的左氏,而是带着全体锦衣巡骑轻装北上。三日后,就来到城父,与尚在等人的王代积作别。五日后,便与钱唐汇合。
最后,居然抢在二月下旬之前,就飞马抵达了东都城。
而这一次回来,张行心情格外顺畅,不说别的——城东的民夫大营空了八成,便已经让人爽利了许多。
“回禀白巡检。”
管理民夫大营的工部官员见到白有思后,比见到亲爹还亲,自然是有问必答。“明堂已经按时修好了,圣人二月初二长生节升堂,大为赞叹,当场说咱们白尚书他老人家忠勤为国,行事干练,不愧是名门英俊……然后,尊府上就从吉安侯府变成英国公府了。”
听得此言,一众巡骑也都按捺不住,纷纷当场恭喜自家巡检。
倒是张行,心中给白有思安了个大英长公主新号子,然后随大流行礼称贺的时候,猛地想起一事,然后立即向那工部员外郎来问:“英国公不是韩家的爵位吗?”
“这不巧了吗?”那工部员外郎当场笑对。“就在上月底,现任英国公韩长眉来东都,准备参加长生节典礼,却居然在典礼前沐浴斋戒期购买妖族舞女,还在府中召唤亲故摆宴来看……圣人大怒,南衙公议,直接将夺了韩氏的爵位……不过,倒升了潼关韩引弓将军的职位,如今韩引弓将军做了一卫大将军,去了北面。”
好嘛,开国功臣里的韩家到底也被陛下给连撸带拆弄干净了。
只能说,旧贵乏力,新贵崛起,只要君权日盛不出岔子,就肯定是这个趋势。
但这么一想的话,当日韩世雄那案子,第二巡组的众人那般辛苦,却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了……门户私计是不错,但门朝哪开,是谁的门,竟然都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