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面,张行便晓得,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这位文武双修、笔戈双绝,身后还有天下第一名门相辅相成的大宗师是对朝廷威胁最小,而且很可能是实际修为最低的一位了因为年纪太大了。
须发皆白,老态明显,再加上受过伤的说法,便是有大宗师的修为加成,也委实已经到了凡人的极限。可想而知,如果不能证位成仙成龙,超脱凡俗,那这位张氏夫子怕是真要成为近些年第一个除名的大宗师。
而想要成龙证位,何其难也?!
已经多少年没有过现成例子了?司马二龙的绰号怎么来的?
“替我回禀圣人,就说老夫感念他的牵挂,十余年未见,难得他还有这份心。”一番交接和通报之后,张氏老夫子侧扶着一个只到腰间的矮几随意开口。“礼物老夫收下了,愿他行程顺利。”
张行赶紧答应,并再度郑重行礼。
到此为止,这次出来,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没错,这就完了…没有人质疑张老夫子的失礼,没有人嫌弃张老夫子话少,因为对方是大宗师。
哪怕老的快死了,那也是大宗师。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明显从力量和法理上制约圣人的存在,那就是这些大宗师了,不然也不至于有曹中丞的巍然不倒。
恐怕这也是圣人不愿意来见大宗师,甚至总喜欢绕着走的缘故了。
转回眼前,张行行礼完毕,便看向了引他上山和来见张伯凤的那名年长之人,意思很明显…是要这位安排一下,咱们该走走该散散神仙的归神仙,圣人的归圣人,咱们凡人还是回到凡间喝酒吃肉来的舒坦。
那位来不及问名字,只晓得姓张的年长之人立即会意,然后回头:“伯父大人可有什么吩咐,或者交代,或者问询?”
张伯凤低头沉默片刻,再来看张行:“你刚才自称张行,又挂着黑绶,是不是我知道的那个从落龙滩回来到靖安台的张行?看来,果然是弄错人了。”
“说起此事,自然是误会…我本身北地荡魔卫出身的农家子弟。”张行当即行礼回复。“但因缘巧合,还没有谢过张老夫子对张巡检的叮嘱,使在下逃过一劫。”
“怎么回事?”张伯凤好奇来问。
张行便将当日曹林试图收自己为义子,结果恰好遇到张长恭出面求情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是你自己的本事,长恭的求情说不上好坏,我当时也是因缘际会听到了你的名字,他们拿你跟世昭相提并论,再加上确系有这么一个张氏子孙在二征东夷中没了踪迹,不免有所猜想。”张伯凤随口对道。“可惜,这么一想,
那人到底是没了。”
张行沉默不语。
张老夫子立即意识到问题,旋即来笑:“老了,总是不会说话不是说你活着他没了可惜,而是单纯可惜他毕竟,你二人谁能活谁能死,又不是相干的”
张行也笑:“谁说不是呢?多少名师大将、贵种强人,一朝溃败,俱为泥沙,一同死无葬身之地,真真是普天之下皆为草芥我能活下来,委实是天幸。”
张老夫子莫名一怔,然后一时喟然:“说得好,天意之下,皆为草芥,大宗师也好,名门贵族也罢,在天意之下又有什么区别呢?未必有你一个农人子弟更得天眷。”
张行只当触动对方情绪,立即闭口不言。
倒是那张老夫子回过神来,继续缓缓来言:“你既是靖安台的人,有一件事情不得不说不过此事说来丢脸,
我只是一提,待会让世静跟你说好了就是刘文周的事情。”
张行这才知道,那个人叫张世静。
而张世静也立即领首。
“除此之外。”张伯凤继续言道。“你既是轻车简从而来,只要在北面临汾追上圣人一行便可,不妨多住几日,然后我让世静准备一下,随你一起折返回命,以作答谢。”
张行一怔,立即会意点头,这是要给这个叫张世静的子侄求官了,大宗师求官,圣人也得给面子。
果然,那张世静闻言,猛地一震,继而伏地叩首。
“不必如此。”张伯凤朝自己侄子摆手道。“你跟英国公白横秋有旧,自从他大用以后你就日渐耐不住寂寞了,也不差我找圣人卖这个面子…既如此,何必强行拴着你?只是我当年给你算过卦,委实是六十岁后才能出将入相……
你怕是还要再等两年,才能找到机会,此去准备坐几年冷凳子吧。”
张世静只是叩首,而张行也诧异去看此人。
“让使者见笑了。”张伯凤没有再理会自己侄子,而是明显不耐,只朝张行来说话。“我的子侄、学生,没有几个能耐住寂寞的,三五年便忍不住去做官……使者跟我有同姓之谊,待会还要麻烦你引他一程路…这样好了,你有没有什么修行、学问上想问的,我尽量来答,做官的事情就不必来问我了,我自己都不懂的。”
张行从白横秋故交身上收起目光,看向张伯凤,欲言又止,再欲再止……很显然,他当然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但有些问题过于敏感,不如不问,而另外一些问题与其问这位大宗师不如去问其他人。
所以,最后这位张钦差最后问了一个很另类的问题:
“敢问夫子,我知道想要成为至尊,需要顺承天意,要有功德之类的东西,所谓没有失德的至尊,那大宗师呢?
想成为大宗师,是不是也要有功勋于天地人?塔到底是什么?”
“这么说吧。”张伯凤想了一想,平静以对。“想成为大宗师,可以没有功勋。但想要从大宗师往上再走,无论是证位成神还是证位成龙,都要有一定德行功勋。至于塔,想要成为大宗师,更多的是要脱颖而出,成为天意之表,引世间风潮但是这种事情很难验证,便需要立塔,以塔来做衡量.明白了吗?”
张行恍然大悟——原来个人修为之外,宗师和大宗师最主要的是要成为时代标杆,继而推动历史进步,而立塔是成为时代标杆的具象化表现。
怪不得皇帝这么容易成为大宗师,而一个出众的政治领袖那么容易成龙,因为他们天然就是标杆和时代的代表人物。
当然了,这种强行用上辈子思维来解释和思考的方式肯定是不对的,与其如此,不如回归本身,立塔就是立塔,
统治之塔也好、学术之塔也好、宗教之塔也罢,抽象的塔成了,实际的塔自然而然就会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