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多个数量级下的碾压就摆在眼前,大魏,似乎就是整个天下,而你只是一个人。
从紫微宫到端门,大约是东都城南北长度的一半,也就是十来里的距离,但圣人花了足足数个时辰,从上午走到下午,方才完成了这一趟苦难行军。
而接下来,依旧是圣人独自表演的时刻。
没有更衣,皇帝便直接迎上了等候在这里的数百名道士……张行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这个世界的道士,他们迎上皇帝,请皇帝落座于巨大的大金柱下,然后便一分为五,顺着周边建筑本身的结构结成了一个一望便知的简单阵型。
也就是张行曾在靖安台黑塔那里见过的典型四象之阵。
不过,跟着皇帝来到阵中的张行看的清楚,相较于在黑塔那里,绝大多数修行者都在代表了四御的四翼之中,这一次,更多的道士则集中于代表了三辉的三层内环之中……衣着颜色也有相应的对照,四翼只是在做做样子。
而几乎是立即,只是打量了道士们的衣着而已,张行便察觉到了一股庞大的真气,因为阵型的缘故,开始在自己周边汇集成型,然后赶紧收敛,并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处。
四下相顾,张行却才发现,其实早有数万上五军的大军在更南方的旷野中列阵等待,数不清的东都士民也都在两侧拥挤围观,而赵光和司马正的骑兵也早已经围着场地包起了一个大圈……之前从街道上跟来的那些人,从自己身后的小型武装集团开始被彻底分割,前面的跟着圣人来到大金柱建筑群的内部,而文武百官与数不清的宫人、內侍、金吾卫此时还没有完全入场,只能沿着骑兵围好的区域加速排列。
所有人都在辛苦忙碌,只有圣人一人在端坐俯视,似乎是在强调那句话:
此天地间,唯有皇帝一人可以作威作福。
过了不知道多久,文武百官终于填满了圆形的场地。
而也就是这时,好像巧合一般,一道对于张行而言足以称得上是磅礴伟岸的真气自阵中翻滚而起。然后众人肉眼可见,一股代表了三辉正统、宛如波浪的辉光真气聚集成形,仿佛是有生命的东西一般在道士们的大阵上盘旋起来,并很快往正中间聚拢,继而顺着巨大金柱形成了一道宛若实质的金环。
金环顺着金柱向上滚去,所过之处,金柱金光灿烂,映射四面;越过青红二龙,甚至隐隐若有龙吟;及至于顶端,三辉雕塑更是光芒闪耀一时。
这一幕,使得在外围围观的百姓彻底失措,然后便是轰然下拜,而百官阵列中,上五军的阵列里,也开始有下拜的情形出现,并且很快带动了几乎所有人——其余人不敢不拜。
便是在圈内的张行、白有思,也在对视一眼后,朝着大金柱拜了过去。
完全可以,这是一种自发的表现。
不过有趣的是,对于外围的绝大部分人而言,谁也不清楚,他们这是在拜三辉金柱,还是在拜那位圣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在皇帝几十步外低着头单膝着地的张行似乎是听到了一声粗重的喘气声,好像某个人在受尽了许多天的委屈后,终于拨云见日一般。
但是,那个极为聪明的人和张行一样都心知肚明,这还不够——君权来自于仪式、传统和荣耀,这个喘息声的主人,目前有传统的加持,又摆出了最盛大的仪式,却还必须得拿回自己在云内丢掉的荣耀才行。
荣耀在哪里呢?谷惗
他应该知道,关西的门阀们已经对他态度暧昧了,在这种情况下,隔着毒漠的巫族根本无法有效进去。
那答案似乎只有一个了。
就在张行低头胡思乱想的时候,圣人早已经在所有人下拜着的情况下,恭恭敬敬的起身为三辉大金柱完成了行礼、上香,然后后退,并再度下拜的最核心祭拜仪式。
紧接着,牛督公的声音仿佛来自于四面八方一般,在场地周围响起来:
“礼毕!百官士民起身!”
众人如释重负,随之起身,张行也在心中冷笑,随之起身。
转过身来,刚刚站稳,牛督公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圣人有旨,四海景然,独东夷悖逆,若不削除,三辉难盛,四御难安,朕为皇帝,奉天承运,当亲率百万骁士,拔山超海,克定丑类,使天下一统,四海归一,着南衙、兵部即刻准备,春日便行征讨。”
声音未落,端门前大金柱周边,便再度轰然起来。
目视所及,很多人都露出了混杂着惶恐与不解的复杂表情,甚至有人刚刚起身,直接踉跄到底,外围的百姓更是茫然中有了一丝混乱之态……很显然,所有人都被第三次征伐东夷的消息给镇住了。
可能是因为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出,张行这一次是一点杀意都无,甚至没有一点怒气和不……—他甚至很肯定,今天没人能反对圣人,把这件事拉回来。
毛人圣人苦心积虑,领着所有人走了这么一遭,让所有人疲敝、惶恐、畏惧,就是为了眼下这一幕。
而到了眼下这个场合,哪怕是最勇敢最为大魏着想的忠臣,也要考虑一个重大问题,那就是此时反对圣人是不是同时在反对大魏、削弱大魏的权威?
看了一眼秦宝和白有思后,张行都有点好奇,为什么他们这么聪明的人,也要感觉到奇怪?要震惊?
混乱中,南衙首相苏巍和兵部尚书段威在所有人的目视与期待中茫茫然走了上来,段尚书一声不吭,落后了足足两三步,苏巍颤颤巍巍,来到庞大的金柱前,率先俯身下拜。
然后,让张行稍微有些改观并自省的一幕发生了。
一身紫袍的苏巍下拜起身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目光复杂,认真来问:“陛下,可否先收拾晋地,再行征讨东夷?臣听,晋地已经有十数万盗贼,若是能收拢他们,岂不是一举两得?”
实话,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能出这番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圣人似乎也有些诧异,他认真看了自己的首相一眼,难得没有发作,只是微笑做答:“无妨,朕已经决定发遣英国公出镇太原,有他在,总能使晋地安定下来,不得还能按照你的方略一举两得。”
苏巍沉默了一下,想要再些什么,但迎上圣人的目光后,终究点头,便欲当众去接牛督公的旨意。
但不知为何,牛督公反而没有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