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侠客行(1)

黜龙 榴弹怕水 4178 字 1个月前

“原来如此。”

那人笑了笑,露出一双大白牙,也将一个炭盆在神像另一侧放下,却同样不用火石。

马氏父女尚在疑惑,后面最小一个的年轻人早已经走过来,取出引火的油布软草,只是打了个响指,便燎起火星。

马胜眼尖,瞬间明悟,这不是变戏法,而是说这个连潮客是什么都不知道年轻人应该是个离火真气的高手,比自己还高,最少是十一、十二条正脉,甚至已经正脉大圆满,否则不可能轻松外显真气,勾动明火。

除此之外,随着火苗燃起,马胜心中已经有了更多猜度……这三人,两个二十六七,一个刚刚二十出头,修为应该都是顶好的高手,却不晓得什么是潮客,行为姿态又有公门气度,只怕是从御驾那里逃出来,往洛阳归家的军中军官,而且其中两人应该是出身不错的那种。

这种人,说实话,比庄子里的人好对付多了,因为不图财、不愿生事……至于自家女儿,虽然开始低眉臊眼起来,但也不怕……因为委实不是什么姿容出色的,还淋了半日雨,油头污面的。

一念至此,马胜彻底松了口气。

“如不见外,一起过来吧,请贤父女用一顿热饭,正好问一问泗水那边的事情。”就在这时,那稍微年长的公门中人忽然开口。“炭火省着的点用,若是用多了,下半夜再续上贤父女的也成。”

马胜想了一想,干脆起身,双方随即汇坐。

甫一坐下,马胜先拱手:“感激不尽……三位贵姓?”

“我姓邹!”年纪小的直接应声。“这是我臧三哥,这是我汪六哥。”

年纪稍大一点的当即失笑,立即更正:“他姓周,我姓张,这个姓王……小周是南方人,口音不对……贤父女呢?”

“姓马。”马胜赶紧应声。

“马大哥。”稍作通报,那刚刚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周姓小年轻便忍耐不住。“你从泗水来,可知道皇帝的御驾到哪儿了知道吗?”

果然!

马胜毫不意外,却有一说一:“上个月就到了下邳……人太多了,泗水都堵住了,但御驾本身很快,来之前应该在过淮河,现在应该已经过淮河、到江都了也说不定。”

“为什么这么急?”王姓男子当即不解。“之前在琅琊路段还跟队伍在一起?如今难道自家跑了?又出什么事了吗?”

马胜当即苦笑:“不知道,什么传言都有,甚至有人说是出了顶厉害的刺客……但真是啥样,咱也不敢说,只能讲确实快了些。”

小周看了看那张三郎,但后者只是端坐看火,便立即摇摇头,然后继续追问:“不说这个,马大哥知道南路军的结果吗?”

“能有什么结果?必然是败了呗。”说到此事,马胜终于也黯然下来。“十万南路军,三成是淮北子弟,三成是淮南子弟,还有三成是东南水军,再加上说不清楚的民夫……如今江淮之间,已经家家戴孝了。”

周姓年轻人当即也黯然……很显然,他应该是有亲友在南路军的。

马胜见状,外面叹息,心里更加安稳了起来。

“潮客是什么?”那张姓男子忽然也开口。

马胜不敢怠慢,直接以实相告:“就是在淮上各支流做海上生意的人……淮上、东海的大帮派直接出海做买卖,送到各支流上,潮客在支流这里拿货,送给内陆各个豪大家……不过我们这些潮客只是拿货,做些辛苦钱,甚至想做下来,必须要从内陆这边豪大家里,或者海边帮派那里请帖子、送帖子,然后才能在两边跑。”

“相当于地方豪强和大帮派发下路引和经销许可了。”张姓男子当即醒悟。“确实也辛苦……而且现在越来越乱,生意不好做吧?”

“到处家破人亡的,到处都是强盗,怎么好做?”马平儿好不容易擦好了头发,立即忍不住插嘴道。“唯一能做的,就依附着大帮派和豪大家,可偏偏这些豪大家也不体面了,总想拿捏你,压着你……如今淮上,也就是淮右盟最讲规矩,北面这里,也就是曹州徐家最体面,可偏偏徐家听说又出了事。”

“所以才来济阳王家这里看看的。”马胜怕女儿说漏嘴,赶紧补充了一声。

“原来如此,不过徐家没出事。”张姓男子点点头,却又摇头。“徐家怎么会出事?就徐大郎的本事,大魏朝都没了,中原易主,都不耽误他家当豪强,最多是换地方了……反倒是王家,王家是怎么回事?跟徐家类似吗?有什么出色人物?”

“王家……”马胜犹豫了一下。

王姓男子见状只是冷笑:“马老哥,你一个潮客,我是不信没有贩过私盐和走私过东夷海货的,也是杀头的买卖……先不敢说皇帝倒也罢了,如今连东境豪强都不敢说吗?这么热的天,又潮,这种地方不陪我家张三哥说些闲话,难道要打坐冲脉到天明不成?”

说着,那周姓年轻人也止了哀意,直接从身后取出一小捆肉干来,分给对方一半。

马胜小心接过来,却不着急吃,倒是趁势提起了王家:

“张兄弟既然知道徐大郎,那王家委实没什么好说的,因为两家委实类似,唯一能说的,就是他家跟徐家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王家似乎什么都矮徐家一头,祖上矮一头、家业矮一头、名声矮一头,甚至如今也居然是年轻人当家,乃是族中的五郎王叔勇,与徐大郎年纪仿佛,但不知为何,王五郎一身修为、名头、见识也都恰恰矮了徐大郎一头……据说他对此耿耿于怀,所以到了奇经阶段后,只是专心练习引气的箭术,不练刀枪与马上功夫,因为箭术这个东西,偷袭过来,便是你修为高一头,也未必挡得住……不过,因为走了这个偏门,周围还是说,王五郎弱了徐大郎一头。”

“这倒是实话。”张姓男子依旧感慨。“徐大郎是文武并重,经学、武艺、兵马、修行、管理、交际,一样不差,似乎还通医学,走得是正经堂皇的路子,本身天赋也不是随便一个人能比的,只要耐住性子磨砺下去,前途不可限量……至于这个王五郎,若只是为了修为和武力上短暂压徐大郎一头,而弃了正经的路子,反而坐实了矮了徐大郎一头的说法。”

这见识,果然是官面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跟徐大郎这么熟?

莫非是靖安台的人?靖安台的人也逃了?

所以,懒得计较自己这只潮客?

马胜正在胡思乱想,那边王姓男子忽然开口了:“那三哥,咱们是要去王五郎家里,还是徐大郎那里?”

“无所谓,看看吧!”张姓男子平淡应声。“哪个近去哪个便是……”

“三哥没想好路子吗?”王姓男子似乎是有些忍耐不住。“之前也不上沂蒙山,也不下巨野泽,都只是绕一圈出来了?”

“不是没想好路子。”周姓年轻人插嘴道。“三哥是在看哪边合适……沂蒙山那里出头的椽子的先烂,而且什么知世郎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偏偏手下兵马又没个正经的布置;巨野泽那里安全是安全,却干脆像是土匪……现在王徐这种豪强,也是一团乱账,又是内斗,又是欺压百姓,便是为首的人是难得的人才,也难掩豪强习气。”

“那去淮右盟如何?”王姓男子认真来问。“淮右盟姓杜的,不是三哥的兄弟吗?淮右盟好大产业,三哥从容取了,从江淮上起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周姓年轻人愤愤道。“姓杜的如今算是半个官面人物,而三哥刚刚上了黑榜,众矢之的,我们只三人过去,谁晓得会不会为了前途卖了我们?要说可靠,还是北面可靠,根子上跟朝廷不是一条心。”

“杜破阵能有今日,全靠三哥提携,而且不是说挺义气的吗?”

“有些人就是这样,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