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哪里来?
兵哪里来?
将哪里来?
你张行和李枢变得出来?
还不得靠这些掌握了实际力量的地方豪强与世族?无外乎是这些真正有力量的人缺乏信心和旗号,缺乏汇集同侪的能力,所以暂时把他俩捧了起来。
这二人看起来风风光光的,指挥若定,姿态高远,实际上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能指望靠着一次次正确判断与指挥来将虚的变为实的。而一旦违逆了众心或者犯了错误,那说不定就要被人一脚踹出去。
所以,从张李二人角度来说,他们既是帮内的最大对手,又是反魏的同志,还是帮内必须要背靠背取暖的一个最小派系。
实际上,莫忘了,眼下这个局面,张李二人的为难之处,也正在他们没有那个权威控制住整个帮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不要挣扎了,外面都是东齐人。
转回眼前,徐大郎最不老实的一个大豪强,上次建帮的时候就想操弄二人矛盾,也是被张李二人联手压下去的,这一次,把必要时救命的水军交给这位徐大郎,也就意味着将保有最后实力以及收拾局面的权力给了对方。想想就知道了,都不用徐世英故意使心眼的,只要到时候主力在前方损耗严重,死了一个两个单大郎、王五郎的,指不定徐世英就能借着这一波威势自行其事,将力量整合起来,顺便将两个外地人一脚踹翻了。
“李公,你说这个庄子里,徐大郎会不会是咱们二人之外仅有的一个心里不愿意大举起事的人?”一阵怪异的沉寂之后,张行看着表情怪异的魏道士,忽然扭头来笑。
“真有可能。”李枢也在苦笑。“但他也不敢说不举事,反而比谁都要踊跃……最后一件事,举事之后,咱们俩谁往前进取调度,谁往后做接应准备?”
“这事我想了下,好像怎么都有说头。”张行认真来问。“要不猜铜板?或者转罗盘……我有个罗盘,是思思送我的,据说是太白峰那位开过光的。”
“不用了。”眼前的黜龙帮左龙头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怎么能倚靠那些东西?东都那里据说要练十万兵,但不到明年怎么可能招募妥当?官军必从南北两面而来,在东面夹击……所以,进取调度的须往东走,后做接应的须留在西面,你对东都与曹皇叔熟悉些,跟杜破阵也有说法,你留在西面做接应,我往前去……”
“好。”张行果断应声,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随即,二人一起看向了魏道士。
后者沉默片刻,似乎一语双关:“你二人是不是小瞧了帮内英雄?”
“没有。”张行恳切以对。“我时时刻刻都在与自己说,不许小觑了天下英雄!只是人在局中,委实只有一条路。”
“也罢!”魏玄定思索片刻。“不管是你们想的对,还是我们这些东齐人亲身试探的对,反正咱们三人是议定了结果的……什么时候聚义举事?”
“传下去,三日后便是!只要让周围做公的那些人来得及过来就行,顺便也可以趁机将风声放出去,大头领、头领什么的都是谁……”
张行干脆布置。“唯独既然要举事,不可无旗帜口号……李公、魏公,还要变动吗?若不在意,就立红白‘黜’字大旗,我红你白,中间用‘义’字大旗归于魏公,大头领小头领许用不同规制姓氏大旗,口号依旧是剪除暴魏,安定天下?”
“这些都是无谓的事情。”李枢沉寂一时,随口而答,但片刻后,却又端起桌上根本没碰的茶水来,喝了两口,然后才长呼了一口气。“难得右龙头年纪轻轻这般定力,见你还是这般冷静,我心里多少安定了些许。”
张行苦笑摇头:“我心里哪里能静?不瞒李公,这些天,这些天看到局势大好,是个人都跟我说东境二十郡唾手可取,我心中其实是有些动摇的,整日都在想,会不会我们真的运气极好,真能一蹴而就,就把局势彻底打开了?若是错过去,是不是就落于人后,平白让其他人做大?”
“如此患得患失,才像个活人。”李枢忽然失笑,气氛倒是松快了不少。
今日被二人无视了许久次的魏道士,此时终于也再度说话:“既然两位龙头已经议定,那就这般做便是……无论如何,我是赞同两位的。”
不错,无论如何,魏道士跟这两位也是有一定共同立场的,这是体制决定的……张李二人对此毫不怀疑。
只能说,小小黜龙帮真的是可笑可笑。
闲话少说,雄伯南的回归极大刺激了黜龙帮众人,使得牛家庄内一时鼎沸,张李两个龙头虽然本质上对举事顾虑重重,但反而不能违背众心,终于决定正式聚义举事。
至于之前传闻中两位龙头因为头领名额而对峙的说法,也随着那些风声放出变得烟消云散。
到了九月十七,附近城池内部分与黜龙帮有勾连的官吏也堂而皇之的抵达了牛家庄,而近在咫尺的濮阳城中却只做不闻。
这一日上午,天气晴朗,就是秋日风大,刮得人有点忽闪。
而在秋风呼啸声中,庄内人头攒动,便是之前明确对帮会体制不满的河北世族子弟们也都按捺不住焦急心态,在庄园中心大园内交头接耳,重复着之前早就获得了验证的一些流言与风声。
原来此时此刻,在明日正式聚义之前,黜龙帮首席魏玄定、左龙头李枢、右龙头张行,外加此处聚集起来的雄伯南、单通海、王叔勇、徐世英,正在举行一场按照之前订立帮规而展开的人事扩大会议。
会议过程不必多言,张李魏三人已经通过小会达成一致,而雄伯南修为极高却意外是个老实人,只要张行没犯大错,王叔勇注定也算是个妥当的……这种情况下,徐世英肯定会配合的比谁都积极,单大郎便是有想法,也不可能撼动其他人的。
故此,虽然有了一番言语交锋,等到临近中午之前,庄内还是宛若朝廷行事那般,正式贴出了一份小布告。
上面大约写着,虽然淮右盟两位大头领不在,但三人决策团与其余四位大首领俱在,符合决策标准,所以召开会议,而会议上经过三人团与在场的四位大首领推定,决定引入程知理与房彦朗两位为大头领,入内议事。
现在公示在此,询问诸位头领与帮内豪杰、好汉,可有这二人平素不义之事要上报,若有,即刻入内,公正议论;若无,事从急权,待到午时,便要认定。
届时,发信使与程大头领,而房大头领却可以大头领身份直接入内,继续讨论帮内要害之事了。
这份小布告的内容极为简单,却让各处头领都有些新鲜,便是那些河北世族子弟也都对这个帮会有了一定认识上的改观……因为它在意规矩和流程,再敷衍,那也是规矩和流程。
这种东西看起来无用,甚至在特定情况下还会拖累正常决策,可在大部分情况下,还是有服膺人心,强化认同感作用的。
果然,待到午时,之前不屑之态最明显的房彦朗还是在众人拱手问候中昂然入内了。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午后,一张更大的名单正式贴了出来,名单正式补录头领如下:
大头领一位:房彦朗;
头领七位:郑挺、柴孝和、杨得方、翟谦、邴元正、杜才干、黄俊汉;
合计八人,归于左翼。
加上之前的左翼大头领单通海、徐世英,头领梁嘉定、夏侯宁远、鲁明月、鲁红月、郭敬恪,合计十五人归于左翼。
大头领一位:程知理;
头领七位:房彦释、程名起、贾越、翟宽、范定兴、郑德涛、李文柏;
合计八人,归于右翼。
加上之前的右翼大头领杜破阵、辅伯石、王叔勇,头领马胜、牛达、王振、张善相、丁盛映、马平儿、周行范,合计十八人。
大头领一位:雄伯南;
头领两位:柳周臣、张金树。
合计三人,另起中翼,直属最高三人指挥。
最后,不算三人本身,便已经合计三十六首领。
没错,这个数字,肯定刻意在凑人了,不说别的,其实还有两位注定要作为头领的人,此时不好公开,比如说东平郡的祖臣彦,以及济阴副都尉尚怀志……但三十六天罡有三十九,乃至于四十多个,不也正常吗?
而这三十六人中,既有被拉拢的周边官吏、豪强,也有远处有名望的大帮会豪雄,还有知名的世族子弟,更有新招募的黑道游侠,以至于还有降将。
甚至,这里面还有一些意外,比如有几个一来就自成派系的人,东郡法曹翟谦和他弟弟黑道大豪翟宽,以及本地乡豪兼狱吏黄俊汉,这三人根本是个小团伙,但作为东郡西部本土豪强代表又不可能真的把他们踢出去,单大郎、徐大郎、王五郎三人又坚决不舍得给他们个大头领分庭抗礼,那就只好勉为其难,分开处置,哥哥和那个黄俊汉去了左翼,弟弟去了右翼。
总之,三十六名头领的草台样子终于是凑出来了。
不过,也大概是因为要凑人数和搞平衡,这个名单相较于之前的大首领进补,就显得有些不能服众了……当时便有些议论。
到了晚间,更是发现有一名巨野泽来的乱兵头子因为没有得到首领位置,试图乘夜转回散伙。
然而,都到这个时候了,跟崔氏那几个人之前观望而走不同,怎么可能让他就散了……单大郎亲自动手,将此人格杀,悬首示众,清理门户,多少是让人醒悟过来,这是要造反聚义的。
翌日,天色微亮,庄内便忙碌起来,杀猪宰羊,治酒理宴,等到中午之前,到底是将马血准备好,然后将三面连夜绣好的旗帜拖了过来,准备立起来。
“可惜,祖臣彦不在,不然必有雄文。”夯土小台上,魏首席连连摇头,低声相顾左右。“搞得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不是这样的。”李枢低声答复。“祖臣彦文章虽好,这里人却多半听不懂的,便是他在这里,也不如不写,或者写了不念……而且这种事情,只要不出乱子就行,关键还在后来的夺城起事。”
“这倒也是。”魏玄定点头认可。
说话间,三面大旗缓缓被几位雄壮军士抬起,牢牢固定住,一个典型的义字大旗居中,红白二色黜字旗居两侧,在秋风中立即翻滚起来。
这就是所谓扯旗造反了。
最多说,接下来喝一杯血酒,喊一声剪除暴魏,安定天下,也就是正式的流程了。
然而,就在魏李张三人一起上前,立在各自旗帜下的土台上,然后端起血酒之时,原本波澜不惊的张行忽然向前一步,引得其余二人一时诧异……但也没有多想。
年轻人嘛,就喜欢出风头。
“诸位头领,我有话说!”张行端着血酒,环顾台下首领,委实让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不瞒诸位,我与李公其实一开始是不赞成这么快起事的,因为我们都觉得行事过于操切,将来要被暴魏针对,不免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