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个意思。”李枢见状只是置若罔闻,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个道理。“若是咱们向东进取,一旦成功,必然震动天下,到时候朝廷必定会来围剿。从眼下来说,东都那里是没有兵的,但正在募兵,估计过完年就有兵了,到时候这里也有可能被攻的,所以,要尽量拿下济阴南半郡,努力联通芒砀山,跟淮右盟勾起来,才有回转支应的局面。莫忘了,济阴最南边的单父县再南边,就是砀县了。”
这个说法合情合理,让人无可辩驳。
单通海也趁机装模作样点了点头:“如此,只要梁郡兵马动起来,咱们就要立即下狠手,玉石俱焚了。”
“单父……不是单大郎祖籍所在吗?”尚怀志明显还是对玉石俱焚四个字难以接受,而前面的什么黜龙帮内部小纷争他懒得理会,但后来的单父两个字,却让他抓到了一点什么。“有没有可能,直接越过济阴郡城去,将单父取下?然后从单父进取济水南岸几县,从外围包住济阴郡城,使之成为死地,迫使城中降服?”
“我家二十年前就被大魏朝廷逼着从单父迁出来了……”单通海嗤笑一声。“不然也不会在济水上厮混,来做黑道。”
“这个方略其实是极对的。”李枢稍作思索,也是摇头。“但我们力量不足,因为想要对城内造成震慑,需要迅速扫荡南面四县,稍晚一点,梁郡援兵可能就到了,届时还得强攻。”
“若是这样,从这里分兵也不妥了?”雄伯南也有些气闷。“到时候想收回来反而耽误时间。”
“何止如此?”王五郎也正色道。“这是攻心之计,不要说兵力收回不收回来,只是一分兵,城上怕是就晓得,咱们拼尽全力不过是这五千兵的架子,反而会轻视我们,使得计策大坏。”
“仓促起事不过十来日,徐大郎在打东郡最后一县封丘,汲郡兵马围了澶渊,牛达仓促去顶,雷泽那里孤城在东,根本不敢动,分了这三处,还要留些部队控制地方,能凑五千兵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哪里指望仓促间还有援兵?”雄伯南苦笑一时,彻底无奈。“我以前想过无数次举义的情形,却哪里想过,举义这般艰难?”
“不至于。”李枢赶紧安慰。“说到底,我们不过是投鼠忌器,大局始终在我们……而且,张龙头那里昨晚还来信,说尽量将新军凑一凑,到时候看看规模,决定给哪边发援军。”
“便是临时凑了点人,说句良心话,也该给牛达或者徐大郎那里送的。”雄天王还是那般中肯。
但这般的中肯的言语也让众人一时沉默了下来他们委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半日,还是李枢这位黜龙帮的大龙头勉强提起精神,复又看向了尚怀志:“尚兄弟,你城中那个旧部可靠吗?”
“自然可靠……”尚怀志马上应声,但声音立即就小了下来,几乎带着一丝祈求。“李公,今晚派一位大头领压阵,再让我试一试。”
“我亲自给你压阵。”李枢微微颔首,复又严肃叮嘱。“其实依我看,能偷城固然是好的,但万一不行,把人接出来,大约问清楚城内情形,让雄天王走一遭,把人质位置寻出来,倒也是无妨的。”
尚怀志赶紧点头,其余人想说话,却终于是没开口。
就这样,众人计议一番,说来说去,总还是觉得棘手……或者说,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只要城内宋氏父子不犯错,那基本上可以认为,很可能就要耗一耗时间,来一手靠着超阶武力的“玉石俱焚”了。
只不过,对于“玉石俱焚”这种东西,单通海和王五郎可以不在乎,人家家小全在城里的尚怀志不免要耿耿于怀的,而雄伯南这种计较义气的,李枢这种需要顾全大局的,也都不免觉得不是滋味。
也正是因为如此,军议最后还是通过了尚怀志带来的那个提议顺上一个主动联络他的城内旧部,尝试晚间偷城。
而到了这日晚间的时候,黜龙帮的逆贼们再度遭遇到了可耻的失败,英勇的大魏济阴军民们再度获得了光荣的胜利。
说句良心话,当尚怀志按照约定在自己熟悉的济阴城西城门延伸墙那里,发现自己中了埋伏时,虽然一瞬间沮丧至极,却居然没有什么惊异之态,反而只是长叹一声,便狼狈俯马而走,身后的李枢的接应都没上来,便潦草结束了这次偷城。
遗尸五具,伤十几人,坏了四五匹骡马。
这也是一个大魏核心腹地上,一座郡城的延伸墙工事两轮弩失的杀伤极限了。
看得出来,即便是这位尚都尉自家,都只是在尽全力而已,甚至可能是为了家小在城内的下属们打政治仗。
不过,即便是伤亡微不足道,还是对义军士气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尤其是这一夜的折腾,根本没完没了。
城外义军这里二更发兵,三更草草收兵,谁也没想到,城内的守军居然蹬鼻子上脸,在宋昌之子宋义的带领下于四更天发动了一场突袭……宋义没那么蠢,直接踏营,否则随便遇上哪位大头领,都能让他立地死在当场,但这不耽误他低调行事,借着夜色带着秋后麦秆束成的引火物,轻易摸到了营寨跟前,点燃了几个帐篷,然后趁着混乱与夜色,从不知道何处又偷偷摸了回去。
跟之前的埋伏一样,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而到此为止,义军的草莽姿态,或者说草台班子本色,则尽显无疑……或者说,从一开始举义开始,山头林立、内斗、没有军事素养、帮会习气、傲慢、毫无组织,也缺乏纪律的特色,便显露无疑。
李枢人也累,心也累。
只睡了一个时辰的他,一直在灯火通明的大帐内端坐,以安抚人心,军中什么鸡毛蒜皮的事他都尽量周全过问……又是安慰这个,又是勉励那个,到了天明,随着雄天王自城内折返,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其实,雄伯南此番入城也没能如何,他甚至找不到几个主将的位置,还挨了一通弩失集射,但多少是仗着修为惊人,宰了几个军官以作对等报复,算是压下了城内的气焰。
只能说,幸亏当年杨慎败的快,没脸说,否则他只怕真忍不住破了自己的沉稳面皮,然后当众对这些人喊一声,当年那次造反,我领的是什么人,现在你让我领你们……领你们吧,还不听话,还要闹这个闹那个……再这么闹下去,是不是要被哪个村里的土豪给吊打了?!
还义军?!
还举事?
还夹河济之间贯通东境?!
然而,这不是当年杨慎败的特别快嘛,有些话也不好意思说。
“散了吧!”
可能年纪已经不小了,今天心情格外发散的李枢只在白底的“黜”字旗下勉力来笑,却是朝着雄伯南也做了安慰。“雄天王不必挂虑,无妨的,咱们休养生息三日,以三日为期,若是不行,就大举攻城,我就不信了……一座小小的济阴城,区区两个奇经高手,一千多守军,如何在我们面前抵挡?”
雄伯南也只能点头,然后气闷折回。
李枢也终于能够回到自己的中军大帐,稍微补一觉了。
然而,睡了不过两个时辰,中午之前,连甲胃都没解,只去了小冠的他便被营寨中的动静给惊醒了……是真的惊醒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军中大白天的还能出现骚动和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