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石子江回过神来,从身前数不清的辎重、牲畜、车辆上收回目光,略显烦躁。“程大郎这厮自以为是,只当自己攀上什么除龙帮就小看我们,谁也不理会,活该吓他一吓,盘他一盘,但是大头领自从打下登州以后,便再没有当年在临沂的兄弟情分了……明明我是二当家,明明是济水两边一起进军,却只让我管辎重、管猪牛,还让我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
那心腹犹豫了一下,一时苦笑:“我倒是觉得大当家倒没想着最后一条,毕竟他现在连二当家你都不在乎得罪了,如何在乎程大郎?”
石子江怔了一下,却也苦笑。
两人对着笑了一会,那心腹主动开口:“要不我去一趟?”
“不用了,得罪人就得罪人吧。”石子江叹了口气。“大当家既变成这样,我反而不能跟他学了……而且程大郎这厮没必要再给脸了,我亲自走一趟,咱们一起去。”
心腹当然颔首。
就这样,济水北岸大军忽然改道,转而向北,直接往程大郎地盘而来,而程大郎何其精细,早早知道,却是慌乱率部迎上。
双方在济水北岸蒲台县与高苑县的交界处会面……甫一见面,程大郎便拿稳姿态,直接翻身下马,主动行礼问好。
石子江立在那里,犹豫了一会,却并不开口。
倒是他的心腹头领打马上前,也在在马上不动,只是似笑非笑:“程大郎,你好大的威风,之前在登州不告而别,现在知世郎王大当家三番五次请你,你也不动,逼得石二当家亲自带三万大军过来,你才来接……是不是觉得自家攀上什么除龙帮高枝了,还是说跟传闻中一般,你已经投了河北人?”
程大郎自然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但没想到会这般不给脸,一时居然怔住。
但还没完呢。
那心腹头领见状笑了,继续来言:“甚至还有说法,说你程大郎想方设法停在这里,是跟张须果有联络……专门等我们前方交战时,在后面出兵,去了我们辎重,断了我们后路……是不是?”
程大郎心中愤怒,却反而只能低头拱手:“周老大,你这话便不地道了……俺自然是有私心,可谁他娘的没点私心?这世道乱成这样,俺自家乡里乡亲害怕出事拽着俺,拖延了事情,怎么就要给俺栽一个跟官军私通的罪名?”
“程大郎,你这话就可笑了,你既然知道自己乡里乡亲都在这里,不跟咱们东境兄弟走,为何要入什么除龙帮?那除龙帮的首领李枢跟张行,一个是关西人,一个是北荒的,算是怎么回事?你莫要说你入帮的时候大当家没给你口信……无向东夷浪死,没听过?王大当家,才是天底下第一个反魏的!”
“周老大,人要讲道理的,那个时候,俺入黜龙帮,是因为当时张龙头亲自找过来,而且蒲台军是他的手笔,就在对岸,不从不行,可你们知世军却隔着一个登州在琅琊……”
“好了。”就在这时,石子江忽然开口,打断了两人,只是居高临下来看程知理。“现在大当家让我这个二当家亲自来请程老大了,程老大怎么说?”
程知理立即应声:“当然是带着俺这五百骑兵,跟蒲台军划清界限,好跟石二当家走一遭,给知世军效力当先锋。”
石子江点点头,却又摇头。
周姓心腹会意,立即开口:“不可能只是这般的,否则大当家、二当家颜面在哪里?程老大,你要为之前失礼赔不是才行。”
“这是自然,俺这里有三百两……”程大郎当然早有准备。
“三万人既然来了,今晚上便让我们宿在北面这些庄子里吧!”石子江忽然二度开口。
程知理抬起头来,怔了一下,目光扫过对方身后乱糟糟同时却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心下冰凉……须知道,这些天,十几万知世军从前方济水两岸经过,尽管北岸人少,尽管没有切实经过他视为根基的这片庄园,却已经因为小股部队的骚扰焦头烂额了。
所以,他如何不晓得,只要这支大军进来,必然是如张行信中所言,要将自家视为根基的这片地方给弄得稀烂?
一念至此,程知理朝石子江再度躬身,言辞诚恳:“石二当家,我愿意拿出家里所有金银,绝不藏私,只求二当家稍微高抬贵手,放我乡亲一放……人太多了。”
石子江嗤笑一声,想了一想,似乎一时间犹疑不定。
“瞧程老大说的。”周姓心腹也显得不耐起来。“怎么就你家的庄子那般金贵?既是要做大事的,便该学着其他好汉,卷了金银、烧了宅子、牵了猪羊一起走才对!若是不服,便拿出在河北击败张金秤的手段来,了断了我们这几万人,或者干脆把我们知世军十几万一起了断,再来说话!”
程知理低头不语,只是维持对石子江的躬身姿态……说句不好听的,他还真想过反抗,动员起蒲台军,趁对方不备,直接晚上动手突袭便是。然而真要是在这里打起来,几万人成了溃兵,济水下游和大河下游之间这般狭窄,自家庄园和周围服从的乡里,怕是要遭更大的殃。
所以,他还是选择了屈服姿态。
“算了。”果然,在心腹适当的施压、羞辱后,石子江三度开了口。“这样好了,金银适当的送一些就行了,这世道金银往哪里花?你只将附近庄子里的猪羊马牛驴鸡犬,全都赶出来……牛马驴拉车,猪羊鸡当肉食,狗子夜间放哨……这是最低的限度了。”
程大郎有些恍惚的抬起头来。
“今晚我就在这里安营,明日一早把牲畜和金银都带来……咱们不要弄虚的,做藏私。”石子江见状,终于下马,却是做了最后通牒。“到时候我们会派哨骑进去看,若是发现藏太多,我便发兵自取。”
说着,居然直接回头下令,让人大下午的就地安营扎寨了。
程知理恍恍惚惚回到庄内,思索片刻,定了主意,便让人去喊就在渡口的周、郭、鲁几位头领,连着刚刚过来的房彦释,一起做通知。
“所以,程大头领的意思是,你要从头伏低做小,将六畜交出去?”周行范诧异至极。“还要跟他们一起去打齐郡?”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程知理略显尴尬。
这下子,便是郭敬恪也有些受不了了:“程大头领,张龙头写信给你,说义军过境根本约束不住,让你早些搬到河北,守着蒲台立身,你说乡亲乡里,刚刚秋收,都不愿走,再看看;月前,李龙头也让房头领传话,让你早点过河让过王厚他们,往豆子岗进军,然后等着李龙头他们打过来,随时过河再来呼应,你还是不愿意动;如今更是要从了他们,岂不是让我们几位头领,许多船只白白在这里陪你空耗?”
程知理到底知道自己理亏,只能低声解释:“这些是我不对,我没有眼界和决心,但此时这个样子,也只能如此……莪一走,庄子就开始搬,庄内尚有些金银,决不让水军的几位兄弟空捱!”
“这是金银的事情吗?”鲁氏兄弟里的老大鲁大月实在是没忍住。“是功勋!若是一开始,还能计较个金银,可上面三个郡都拿下了,若是俺们兄弟和小郭、周公子他们都跟着两位龙头,如今也是一县一城的长官了!周公子说不得都能做大头领了!”
程大郎愈发尴尬,便欲再言。
“程大头领是大头领,是张龙头和李四爷指认的蒲台军首领,真要是想做什么,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就在这时,自从上旬回来以后便一直沉默寡言的房彦释忽然开口,却意外的语气平淡,而语义则意外的严重。“只是程大头领,你毕竟是黜龙帮的大头领,此番跟着知世郎的知世军往齐郡打,到底算什么?黜龙帮什么时候成了知世军的马前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