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乌合之众,反过来说,花花轿子众人抬,也可以默认大家都是精英了不是?
不过,此时委实来不及多想,他也必须要拿个主意了。
“雄天王,你要辛苦一下。”
一念至此,张行终于强打精神,喊了一人。“请你往来一趟谷熟和下邑,看看城池是否安稳,援兵是否到位,顺便告知牛达和王振我们这里的结果,让他们安心守城……天明前再务必回来。”
“晓得。”雄伯南倒是没多少心眼,即刻起身。
眼见着流光闪去,张行复又看向徐世英:“徐大郎,你再替我看住堂上一阵子……将你怀中纸笔给我。”
徐世英原本想直接拱手,听到后半句不由愣了一下,立即从怀中取出一卷白纸和一支炭笔来。
“小周。”张行接过纸张,站起身来,最后看向了周行范。“我去寻个有桌桉灯火的厢房,过半刻钟后,你和老贾将这些人挨个拽过去……我要挨个过下堂,问下事情。”
小周和贾越自然无话可说,周围头领则纷纷侧目,却也不敢多言,外面的俘虏同样老实了下来。
就这样,张行离开堂上,来到一处榻上洒满血渍、地上还有一个掉了半拉头的尸体的前院偏房内,也不顾及什么脏不脏的,直接上了榻,然后接着灯火的映照,俯身在榻上小几上用炭笔简单画了个表格……他本想将表格画的细致些,但不知为何,最终也只是大约列了籍贯、年龄、官身、家卷,以及一长串空白。
片刻后,小周与贾越按时拖拽着一名腿还弯着的锦衣巡骑过来,在张行示意下放到了几桉对面的榻上血迹处。
张行看了看对方,似乎有印象,便一边自行来填前面信息,一边低声来问:“老赵……要降吗?”
那人扶着下方榻上血渍,看了看张行,缓缓摇头:“张三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家小妻儿宗族都在东都,委实不敢,除非你想法子报我死了……但也难,也还是不敢……还是求你念在往日情分上放我一条路,我这辈子感激你。”
张行不置可否,只是再言:“我只是问你降不降?”
“不、不敢降。”此人终究还是低头,咬牙以对。
“我要是能尽量保证你降过来的消息不被知晓呢?”
“那……那我愿意试一试。”
“好……再说几个名字……这些断腿的人里,指着巡骑点三个最差的人,再三个最妥当的人。”张行头也不抬,直接言语。
那人终于一怔,但片刻后还是压低声音说了几个名字出来,然后却又忍不住立即来问:“不降就死吗?还是说名声差的,降了也死?名声好的,不降也能活?”
“不要问,也不要说多余话,道理大家都懂……路是你自家选的,我能做的不过是网开半面。”张行叹气道,然后直接看向了小周。“去吧!扔到堂内,靠一边放置。”
小周和贾越倒都是极好的执行人。
须臾片刻,又一人来,刚被扔到榻上,便瘫了下去,似乎准备叩首,幸亏小周又把他拽住。
张行抬头看到是个无须的,立即换了张纸:“姓名?”
“孙、孙桥。”
“哪里人?”
“东都……不对,南阳,约莫是南阳……”
“家卷何在?”
“早死光了,反正不记得了。”
“什么职务?”
“北衙文书内侍……”
“什么文书?”
“专做仓城出入的……”
“愿意降吗?”
“愿意……求张三爷给条生路,做牛做马……”
“小点声……北衙内里此番随行的,说三个日常里最遭人恨的名字,再点三个最好的。”
“是、是、是……”
“好。”张行记下名字,再去看小周与贾越二人,小心叮嘱。“带他下去,也放堂上……往后的人也如此,但要在堂上弄三四个点安置,外面也可以放,突出一个杂乱无序,但又分拨分堆……不要让他们乱说话。”
小周和贾越即刻醒悟。
其实,俘虏并不多,因为能在别馆安置的人本身不多,何况还杀伤了不少,抛开堂上那几位大员、贵人,前前后后,也就是四五十人。
不过,这四五十人,不是有修为的巡骑,便是懂文字、算术的的北衙公公,还有一部分是本地对接后勤、情报的官吏。
换言之,最起码都是可以称之为有一技之长的人,不然黜龙帮的一些头领们也不至于忌惮了。
就这样,大约花了一个半时辰左右,时间来到了四更天,张行方才统计妥当,却又望着手上名单,听着屋外风声,沉默许久。
说白了,张行不是不知道这些人背后过于浅显的利益追求……不顾一切想活命的,想活命又担心家卷的,想装样子搏一搏的,包括黜龙帮内部那些乱七八糟的排外、妒忌,以及对下杀红眼、对上膝盖软。
但是,知道归知道,他却不可能轻易无视这些客观存在的浅层利益诉求,以及那些人的浅显表演。
尤其是那些俘虏,每个人都注定是复杂的,都一定是有自己故事的,可能残暴的人特别讲义气,而且上了阵确实顶用;也可能从不做坏事的人却浮于门第骨子里看不起黜龙帮,到时候直接倒戈;甚至说不定沉默的人里面藏着真正的英杰人物,而这些表露投降的人却是心怀大魏的忠臣,准备找机会给自己一刀以报君恩。
但那又如何呢?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张行喟然一时,然后立即又让门外小周去喊徐世英进来。
“坐。”片刻后,徐大郎过来,低头看表格的张行抬手一指,便惊得这位今日大放异彩的徐大头领莫名一慌,然后拢手拢脚,小心坐到了对面榻上,咋一看,似乎比之前那些俘虏还老实。
“看一看。”等对方坐下,张行方才将手中表格递了过去。“我有些想法,你来替我掌一掌。”
徐世英是个聪明人,只是大约扫了手中表格一遍,又听到这话,便立即有些醒悟,但还是保持姿态,并压低声音来问:“三哥是什么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