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先帝放的口子。”秦宝一杯饮下,毫不避讳,直接扬声解释道。“先帝晚年,曾更改过律法,奴仆死了,和升官、降爵时要重新授田,这时候便允许保留两成的差额授地,以作恩赏……具体到奴仆那里就是,死五个奴,重新购买奴仆授地的时候,就多留一人份的地。本意大概是要收养人心,也有说法是奴仆自然繁衍,考虑人之根情,的确需要加授。但实际上,因为大官和爵位几乎都是关陇大族的,所以就成了关陇大族趁机兼并的手段。到后来几年,更是肆无忌惮,藏私奴,然后报死,堂而皇之的吞并国家土地。”
宴席上一时鸦雀无声,因为说的够明白了。
法律就是这样,一旦有一个口子,强者就能给你玩出花来……
连东境那边,豪强都可以通过强迫百姓低价出租永业田来达成事实上的兼并,遑论掌握着实际权力的关陇老爷们了。
隐匿奴仆,虚报死亡这种事情,有种你就来查,你一个七品小吏敢查上柱国家的庄园?查到了你敢去报?
为啥死这么快?他就是死这么快!跟你死的一样快!
而授田的时候,管你狭乡宽乡,爷的八百亩地要最好的,我自己去量!
当然,也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但委实不能说下去,甚至想下去了。
因为很难说那位没有成龙的先帝到底是晚年犯糊涂了,还是心里明白的。
他是不是因为要铲除功臣,所以这种方式收买其他关陇军头们?又或者一开始他就觉得,这天下是关陇老爷们打的,所以要让关陇老爷们吃好喝好?
这些话过于诛心,尤其是靖安台这边的曹皇叔他老人家,本质上是要扛着先帝的大旗才能立稳自己的法理性,好去跟圣人两立。
但总之,就是那位先帝在晚年严苛律法,一文钱杀一东境寻常百姓的同时,忽然间更改了法律,让关陇贵胄们在一个特定的短期时间内,大肆合法的兼并了海量良田。
如今的这位圣人,能把天下迅速玩成这样,绝不是他天纵奇才那么简单。
他真不是地上至尊。
有些问题,是大魏根子上的,有些是他那个圣明贤君亲爹的,还有些,恐怕要追溯到大唐衣冠南渡,南北对立、东西对立,乃至于更早的祖帝西征功败垂成上。所有的一切,当然都是人此时此刻的选择与行为,但所有的一切,似乎也都能从历史中寻到一点渊源。
这就是历史有趣的地方。
“不管如何了。”罗方想了一想,沉声以对。“这事我会跟义父大人讲的,看义父大人决断……其实今日把大家都叫来,也不是我罗方要做什么,而是想说,不管如何,我都是义父他老人家的义子,有些话,你们不好说,我没顾忌,义父大人也好来听……你们还有别的话,一并说来,我绝不透露你们的姓名!义父大人好了,咱们也就好了!道理,我就不一遍再一遍了。”
众人闻言,颇有意动。
但大庭广众之下,似乎又有些进言的阻碍,一时间,人人欲言,人人又都有顾忌。
片刻后,居然还是秦宝开了口:“我确实有个想法……罗朱绶,如今前三巡组,几乎残了,往日三镇抚司相互调度,还有与军中的抽调也都废了,此时指望着这三个组能速速重新立起来也难……所以,能不能让中丞调度一下,将我遣到南阳那边从军?一则,我老母指着我封妻荫子,从速立功;二则,也省得我在这里闲坐。”
罗方皱了皱眉头,便欲答话。
孰料,秦宝此言一出,宛如开了水闸一般,整个堂中迅速便嗡嗡起来,几乎全是类似建议举措。
所有人都认为,曹中丞应该把他们这些心腹放出靖安台。
只不过,有人希望去朝廷内里,有人希望去地方,也有少部分人如秦宝那般想去军中……在大家看来,曹皇叔现在这个被动挨打的局面,就是他在靖安台和军队以外没有自己的枝叶,尤其是现在东都空虚,没有成建制军队,更使得曹皇叔瘸了一条腿。
甚至因为这个瘸腿,被四面拿捏住,以至于连张行这种背主小人都能欺压到头上来,遑论那些关陇大族了。
所以,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懂得任用私人。
当然了,大家借此机会伸伸腿脚,不也是一种相互成就吗?
罗方听得同样心动,心中暗暗记下,当日宴罢,就准备带着其他几个太保,一起往黑塔这里过来,当面向自家义父禀报。
结果,却被几个人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