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晓得归晓得,如今经历了那一番如火如荼,经历了这一番进取功业,如何轻易放得下来?
从这个角度来说,倒是不好笑话单大郎和王五郎了。
就这样,杜才干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而张行也毫不犹豫下达了动员命令,乃是要求增强边境巡逻,排遣哨骑出境监视,同时开始有意识集中济阴的留守部队靠近济水一线,并以募工的形式召集人手,对济阴郡城进行城防修整、军械整饬。
这番动作是瞒不住人的。
配合着东线根本瞒不住的大败,以及朝廷大军即将来剿的“谣言”,人心开始摇晃。
最开始是商人和之前闻名来投的江湖豪客,他们最擅长趋利避害,也是信息渠道最丰富的一群人,很快便选择了撤离……河北的归河北,江淮的走江淮,中原的回中原。
这两个素来以商业发达而闻名的郡,商业活动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萎缩下来。
影响最直接的一件事情,就是张行拿紫微宫财货买马的尝试直接告吹了。
紧接着,是一些本地大户,他们本就在黜龙帮的治下被强行要求烧了债、开释了私奴,积累着一定不满,此时更加动摇和保守……很多富户都在收拢人手、囤积物资,甚至有举家逃窜的动向。
坦诚说,这些人有资格不满,因为张某人的政策明显是敷衍的,根本没有深入到徐世英、单通海和王叔勇三位大头领的家族里,属于刑不上头领了。
但事到如今,张行也不好惯着这些人,只能一面加强边境巡逻与内部巡视,一面定点定向进行警告,对于少部分反应诡异的,更是直接强行迁移住处、拆分人手。
这些行动当然有一点效用,可与此同时,也反过来进一步坐实了某种言论,使得这种动摇进一步蔓延了下去,而且是双向蔓延——首先是一部分算是中产之家的老百姓犹犹豫豫,也尝试跟随逃亡了;其次,黜龙帮内部一些无恒产的兵员和帮众,以及降人也开始动摇起来。
流言在弥漫,生产和文化活动在畏缩,人心在动荡。
这种情况的发展,即便是张行都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有些应对艰难起来。但很快,一夜煎熬后,他还是咬牙追加了命令——乃是说,加紧在边界上巡视,搜罗逃人,而逃人中,但凡携带制式军械继而甲胄者,一律逮捕,然后带回济阴城充为劳役;而怀疑是黜龙帮成员的,验明正身后,一律带回济阴城,刑杀示众。
反过来说,如果是小民百姓携家带口离开,倒是不用担心什么了。
不过,即便如此,张行也有些忧虑,乃是反过来害怕权责大增的张金树部在这个过程中扩大化,导致对无辜的殃及。
可他一个只会嘴的,又有什么法子呢?
也只能仓促的叮嘱张金树一番,并让贾越带领自己的亲卫部众套娃式的去监督张金树部了。
只能说,整个三月的上旬和中旬,天气固然骤然暖了起来,田间的粟苗也一节更比一节高,可张行与黜龙帮三郡之地的人心之煎熬,同样不比田间的粟苗窜的慢。
这种情况,在三月十八,徐州大营正式出兵的消息传来后,达到了一个顶峰。
消息传来,张行表面上稳如老狗,号令不断,让部队按计划收拢汇集,并公开宣称济阴城与郓城双双坚不可破,但心里却已经彻底慌乱……因为小周并没有确切信息回复。
此时此刻,按照哨骑和杜破阵传来的讯息,官面上的徐州大将依然是司马正,后勤依然是指向了济阴,而率先出来向西移动的,却是一个区区中郎将,唤作麻祜的,领着四五千兵,充当先锋。
换言之,杜破阵也没有小周的讯息。
局势糟糕了到了极致,但张行除了继续被动等待信息明了,别无他法……真的是别无他法,他中间去问了一次张世昭,后者也只是强调“一县之文书”,然后真的就去处理济阴城的庶务去了。
不过很快,随着时间来到三月下旬,一个好消息陡然传来,缓解了这种煎熬。
但不是徐州方向,而是郓城方向——郓城那边的张须果撤兵了,多达两万余众的齐鲁兵马呼啦啦扔下了郓城,折返回了齐郡。
消息很明确,是李枢的计策又一次奏效了,程知理根本没有费多大力气,就说动了孙宣致和高士通两个大首领。
这是因为河北方向的河间与幽州大营的官军也出动了,孙高二人根本不敢过河回去,只能尝试在南边打开局面。与此同时,已经连续两次被张须果大败的知世郎王厚也找到了这两位河北大头领,在王厚和程知理协力劝说下,孙高二人分兵五万,再加上王厚的残兵败将,合计八万众,再度联军西进,压入了齐郡境内。
后院失火,张须果也没有脾气,立即掉头撤兵。
撤的干干净净。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气氛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好像张须果的命门已经展露无疑,似乎只要不断挠他之后,他便进展艰难。
事情纷纷杂杂,消息与拜访者来自于四面八方。
也就是郓城方向的好消息抵达济阴城第二日,黜龙帮首席魏玄定也在濮阳分舵的副舵主关许的护送下一起南下,从河北折回,来到了济阴城中。
他给张行带来的,就绝对不算是好消息了。
“幽州-河间一起动了。”魏道士风尘仆仆,直达张行所居郡府后院,见到后者后,算是开门见山。“幽州大营出动了不下四万人,分兵八位中郎将,分路扫荡,薛世雄从河间出兵两万余,居中支援调度,明显是准备扫荡干净整个河北。”
“河北现在有多少义军势力?”张行一阵头疼,赶紧来问。
“大大小小十七八家。”魏道士想了一下,给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数字。“但说来奇怪,根本没几家成气候的,强的半郡之地,弱的连个城池都没有,只能占据山谷林泽……便是孙宣致和高士通两人,过河前也没有打下过郡治,反倒是过河了才起势……也不晓得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反动势力太强大呗!
张行心中无语,嘴上却耐心解释:“河北虽然人心最反大魏,但反过来说大魏也一直没放松河北的管制,幽州大营、河间大营常设不说,还有邺都,还有汲郡、河内,还有太原、上党对河北的居高临下,甚至那个皇帝都南下江都了,还不忘派薛常雄北上……”
话至此处,张行稍微一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说其他郡国里,往往还有一些顶尖的河北名门世族,比如清河崔、渤海高、范阳卢,他们不下定决心来反,州郡是不可能被撼动的……而这些人连我们黜龙帮都看不上,遑论其他了。”
魏道士思索片刻,重重点了下头:“就是这个道理。”
“能撑多久?”张行继续来问。
“不好说。”魏道士回过神来,失笑以对。“看薛常雄和李澄想剿到什么份上了……若是必然要抓到十八个匪首,说不得能剿两年;而若是只要尽量扫荡州县城池,只怕秋日前便能了断。”
“扫荡完了,会南下吗?”张行认真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