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确实强,可就是不干人事。”可能是离开了父亲,马平儿显得心直口快。“这边据说还好,可大龙头不知道,麻祜的五千兵在谯郡走了一遭,七八个村子就没了……我们一个舵主去找麻祜,说这些村子都是我们淮右盟民夫住的地方,劫了、烧了以后就没人运粮了,结果也被他杀了,脑袋挂旗杆上……为这事,淮西北的几个堂口几乎要动刀子,我们俩来之前,盟主和副盟主也只能各自苦劝,下面人都说,这一回怕是要劝不住。”
王雄诞忍不住干咳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觉得尴尬,还是觉得马平儿说的太多。
张行从麻祜进入砀山后就盯着韩引弓这里,对麻祜的作为还真不太清楚。但想来,如齐郡张须果那种敢主动放粮救人的,终究是少数,而一个中郎将,一个关陇中层军头,残暴了,固然是当地百姓的不幸,但还能有什么期待不成?
“真指望着官军是来救民于水火,当日我为何要反?”回过神来,张行适时叹了口气,然后四下去看。“这边据说还好,又到底好到什么份上,可有说法?”
马王二人一时无声,毕竟,军纪的好坏,人人心里有把尺子,也很难判定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尤其是这个年头,大军过境都如蝗虫,便是所谓好军纪,便是当日在关陇核心地区的御驾行军,都少不了毛人的传说。
这也是为什么眼前的茶棚子什么问题都说明不了的一个缘故。
正常老百姓,都会扔掉军营旁的产业甚至田地家门逃离的,甭管对方是官是匪。
“反正就是军营管理的挺严,每日只有四五百人准许去城里。”过了一会,还是马平儿努力尝试解答。
“那确实挺好,军中有怨气吗?”张行怔了征,方才继续来问。
“肯定有。”王雄诞接了句嘴。“私下都说韩引弓天天带人往城里跑,整日整夜不回来,却让士卒苦捱……”
张行再度一愣:“韩引弓平日不在营内?”
“不在的。”
“在河对岸的萧县县城里。”王马二人迅速回复。
“他在那里干吗?”张行认真追问。
“这就不知道了。”王雄诞摇头以对。“我们也是按照张叔的意思提前过来两日而已,大约就是听本地的帮众说,大军来此地四五日,韩引弓却多在城里。”
张行想了一想:“只这两日内,他在军营里待了多久,城里待了多久?”
“军营里只有两个时辰天吧,昨日下午来处置了一个什么事情,其余都在城内。”马平儿迫不及待的提供细节。
张行若有所思,然后继续来问:“他现在正在城里?”
“在的。”王雄诞即刻点头。
“大龙头,有什么不妥吗?”马平儿也问。
“这不像是来打仗的样子,最起码并不是召集打仗的意思。”张行摇头以对。“无论是主将去了城内,还是营中士卒轮番出营入城,都像是在常驻的感觉,便是看军营内外,也不是很紧张……可我搞不懂他为什么要停在这里常驻,只能有个猜想。”
“没法验证一下吗?”王雄诞看起来泼皮,但意外的心眼多了点,似乎听懂了张行的意思。
“似乎有点冒险。”张行认真以对。“以前我绝对没有类似忧虑的,直接就去了,如今当了个龙头,管了一两个郡,就忍不住有些贪生怕死起来了……”
王雄诞一时干笑:“这算什么贪生怕死……张叔是大人物,一身牵动了许多干系。”
“也罢。”张行点点头,站起身来,然后回头相顾茶棚下的三人。“你们三个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三人齐齐起身,马平儿还在茫然和紧张,贾越和王雄诞却对视一眼,各自心中微动——后二者已经会意,张行仓促过来,又是临时起意,除非是什么意外,否则真要有危险,也只能是淮右盟出卖,具体来说是王马二人出卖,这是要王雄诞停在这里不许动的意思。
随即,素来寡言的贾越立即拱手:“那我就在这里接应。”
王雄诞也赶紧笑对:“张叔放心去,我和平儿在这里陪着贾头领做接应。”
张行知道对方会意,也懒得多言,直接翻身上马,孤身一人往军营驰去。
来到营前,不及军士上前排查,张行便直接打马,越过前面的民夫、官吏,然后就在马上对那些守门的东都骁士从容开口:
“东都来人!韩大将军何在?”
军士们诧异一时,当场一滞,气势便弱了三分:“大将军在萧县城里。”
张行立即追问:“何时回来?”
军士们面面相觑,各自摇头。
然后便有低阶军官回过神来哂笑:“我们如何晓得大将军什么时候来?”
张行当场皱眉:“速速唤个妥帖人出来,带我过去。”
军士们终于凛然,其中为首军官更是出列认真来问:“兄弟东都哪里辛苦?可有文书印绶?”
张行沉默了一会,就在对方开始紧张之前,压低声音发怒起来:“你们犯什么蠢?真要是公开往来,被江都知道了,你们还能回东都吗?”
军士们听到前半句还本能大怒,但听到最后一句,却是陡然振奋起来,而那军官也即刻上前,主动牵着张行的马走入营中,然后一群人蜂拥而随,再不管那些民夫,只是托着张行下了马,转到了军营内,到辕门后去做。
张行坐定,一面有人去报信,一面却又有茶水点心奉上。
守门军士,也都奉承不及。
不过,这些人无论怎么来问,张行都只是冷脸不言,直到一名剽悍年长甲士在一群精锐之士的簇拥下扶刀而来。
来到近处,张行依旧不起身,只待对方来问。
果然,来人抵达,立即屏退守门军士,只让自家甲士围住,方才严厉开口:“东都使者已经来两拨了,都是在城内交涉,况且不是喊了让就近任职的人直接过来吗,又如何没有表面文书?”
张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言语,即刻醒悟,但表面上却纹丝不动,乃是沉默了一会,等对方手都握到刀把子上,方才缓缓开口:“阁下必然是韩大将军近人,那我也不瞒阁下,我是东都来人不错,却不是皇叔派来的,非要问,只能说是关西故人派来打招呼的……”
那人微微一愣,旋即恍然起来,也放缓了语调:“是哪家故旧?”
“因我是李定李太守的至交,所以东都白柱国遣我来的。”张行脱口而对,面色丝毫不变。“便是白柱国遣我来,其实也只有一个口讯,不敢留实……要我说,阁下既然是韩大将军的体贴人,何妨自行转达,我也就不入城了,省得东都那边熟人看见?真看见了,我怕是脸上不好。”
“什么口讯?”年长甲士沉吟了片刻,低声以对。
“贤弟和部属想回东都之意毋庸多言,但切不可为此为人所制,徒劳为他人做生死。”张行站起身来,拱手一礼,缓缓以对。“一时虚应些事情,待有机会,能引兵到河东,或归潼关,才是真正如鱼归水了。”
话至此处,张行继续低声对认真来听的年长甲士来言:“只说是白氏故旧所言,韩大将军便懂得。”
年长甲士思索片刻,似乎是在努力记住这简单一句话,但还是忍不住看了张行一言:“你不老实,你哪里是东都的白柱国,分明是太原的英国公派来的!”
“反正都姓白!而且白氏哪里没有个柱国?”张行昂然以对。“阁下心里明白就好……何必说出来?”
年长甲士点点头,反而不再纠结,直接便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