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刚一转身,擦掉脸上汗水,樊豹便陡然在马上怔住,然后当场心下哇凉。
原因再简单不过,对于凝丹以上高手来说,战场之上,是要尽可能维持护体真气的,这是救命的玩意……就好像着甲一样……就连他樊豹,此时都尽量如此,不然何至于汗水糊脸?可明明是成丹高手的张长恭,刚刚与他说话时,甚至更早时,面部和头发就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结合着之前的种种,这只能说明,张长恭的真气储备其实已经很危险了。
一念至此,樊豹立即打马回头,重新转向。
而也就是这一回头,他清晰的看到,雨水中,张长恭的那条银灰色闪光尚未抵达“黜”字大旗跟前,便被一道凌空而起的淡紫色的光芒给拦腰截住,两道光芒纠缠在一起,继而重重砸入烂泥之中,再没有起来……反倒是“黜”字旗下忽然一阵慌乱,数不清的长枪甲士蜂拥上前去了。
这下子,樊豹不是心里发凉了,而是冷彻全身。
恐惧和慌乱,还有一丝莫名的孤独无依之感,瞬间涌上心头。
足足七八个呼吸后,意识到自己成为彻底孤家寡人的樊豹回复理智,毫不犹豫,打马向北逃去……真要是在这里死了,他兄长的付出,可就真的白饶了,幼妹也无人接应……实际上,随着刚才那一幕的出现,周遭各处军队,也都各自反应了过来。
这四千早晓得前方大败的齐郡子弟兵,终于也失去了生力军的那口气,转而狼狈逃窜,约万众外围的黜龙军则肆无忌惮,大肆追杀起来。
张行遥遥望着这一幕,又瞥了眼尚有余波的近处泥地,选择一声不吭,转身回到了冻成冰坨子的马扎上,准备等待验收最后战果,对此战进行全线收尾。
“张须果,愿降吗?”
果然,天黑之前,张行等到了被徐世英亲自带来的张须果,然后理所当然越过其他几名俘虏,第一个点了此人,算是给此人一个面子。
“怎么可能会降?”
张须果四肢俱被打折,完全是被从泥水拖来,此时闻言,殊无表情。
“那好……”张行坐在马扎上,膝上横着惊龙剑,倒也干脆,甚至没有亲自补刀的意思。“即刻斩首,然后传首东境诸郡,只说朝廷鹰犬,暴魏走狗,齐郡残民贼张须果已然伏诛!”
张须果闻言本欲驳斥,但只是一抬头而已,却又转过头去,不做多余辩解……他实在是不想说话了。
官贼两立,胜败分明,没什么意义了。
倒是周围黜龙军头领和军官们,听得这番干脆对答,颇有些骇然,便是徐世英都有些慌张之态。但俄而片刻,这位胡子花白的大魏东境行军总管便被拖拽到一旁,依旧是贾越亲自动手,当场斩首。
时年五十一岁。
他和他亲手塑造的齐鲁官军这个军事集团,一起随着这一场泥潭打滚般大战的结束,一命呜呼。
这个时候,周围头领似乎才想到,大魏朝廷已经有两个(一个)南衙相公、一个北衙督公死在了这位大龙头的处刑式杀伤下,如今似乎也不差一位行军总管。
张须果既死,身首两分,四肢都被打断、浑身是泥的张长恭也被雄伯南亲自拖了过来,却还是扭着头去看那被拎起来的首级,似乎还是难以置信。
“雄天王好身手。”张行看到这一幕,当场失笑。“终究是你技高一筹,胜了他!”
“是我胜了,但不是我技高一筹。”雄伯南倒也坦诚。“是胜在你那一剑之下,也是胜在刚刚回营后的两个饼子一碗汤……我就知道他会回来!”
张行继续颔首,却又来看张长恭,反而一时沉默。
白有思在旁,稍作迟疑,面露疑惑:“三郎,以你行事,总不是在顾忌我与他交情吧?”
“不是。”张行摇头以对,然后正色看向了眼前披头散发的美郎君。“我是在顾忌我自己……张长恭,我问你一件事情,去年冬日那场雪中,是你在窗外偷窥我吗?”
满脸都是泥水的张长恭抬起头,瞪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瞥了对方一眼,回答坦荡:“只恨当时一时鬼迷心窍,没有杀了你。”
“我猜也是你。”张行叹了口气。“当时经过我那里的成丹以上高手,我能想到的只有你……而且那时候你刚从东都出来,也没有想到会有今日的局势……可惜,若是当日你能走进来,咱们何至于此?”
张长恭冷笑以对:“我不后悔!这半年我在齐郡、鲁郡,过的格外快活!”
张行点点头,不置可否,反倒是看向了徐世英:“徐大郎,你是此战前敌指挥,我问一句,此战我能有多少军功,可以偿他一命吗?”
徐世英莫名其妙,张口欲言,却立即醒悟,然后看向了雄伯南。
雄伯南愣了愣,也反应过来,倒是换了一个说法:“张龙头,你其实不必计较太多,以你这份凝丹的修为,他虽是成丹,可一对一想杀你也难。”
张行摇头来笑:“不瞒雄天王,我是刚刚坐在这里挥那三剑时,才正式踏入凝丹的,现在也不会飞的……当时他要是想杀我,我是真的无法。”
雄伯南想了想,连连摇头:“也罢!此战到底是你功勋第一,整个黜龙帮其余人加起来都没你大的第一,若是你一心想救他一命,我无话可说!何况,他到底是个成丹的高手,又是大宗师的孙子,若愿意降,自然是极好的!”
徐世英也好,单通海也好,还有牛达、翟谦等有分量的头领,闻言都只是若有所思,然后无人开口参与其中。
“我不用你来这般做人情。”张行开口欲言,却不料张长恭忽然抢在他之前开口。“你若想用我,只要赦免他们所有人,就足够了。”
张长恭说着,还扭头看向了其余一众被俘虏的齐鲁军官。
张行也瞥了一眼那些人,然后摇头失笑:“一边是一边的,他们有他们的说法,否则此战找谁算账?不过,我可以保证,我已经下了军令,队将以下,降者免死,伤者就医……如何?”
张长恭沉默了一下,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张总管已死,不能赦免剩余所有军官吗?”
“不能。”张行斩钉截铁。“他们必然有如张须果那般的死硬之人,怎么可能赦免?”
张长恭明显犹豫了一下,继续来问:“至于队将以下,降者免死,伤者就医,是你已经下的军令,不会再反悔吧?”
这次轮到张行沉默了一下,但他还是缓缓来对:“不会。”
“那我自请一死!”张长恭叹气道。“无能之人,还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