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南逃江都第二年,五月廿九,盘踞在济水上游的黜龙军与济水下游崛起的齐鲁官军在经历了长达一年的组织、扩充、摩擦与战争后,因为时局发展,于这一天爆发了一场猝不及防的决战。
战斗持续了一个下午后,黜龙军的总指挥张行便迫不及待的宣告了胜利。
此役,也的确是黜龙军大胜,齐鲁官军大败,而且是后者主要领导者被杀,绝大部分主力被包围、迫降的那种崩塌式大败。
不过,这也注定了战事的影响不可能止于张行的宣告。
实际上,整个晚间、夜间,黜龙军都在冒雨行动,打扫战场、围剿和収降溃兵。而且不只是军队,还有大量的本地壮丁、民夫被动员起来,进行战场打扫、周边搜索。附近的城、乡、村、市、渡,所有聚居点也都在天黑后得到黜龙帮摸黑送来的通知,要求各地收敛妇孺进行保护、组织巡逻队捉拿逃散敌军,前来离狐换赏钱。
除此之外,张行还趁势在战场上继续下令,要求王叔勇带队,率领张善相、丁盛映一起去追击逃离的樊豹与敌军仅存的一支主力,并派遣牛达、关许、马平儿、王雄诞分别领少许兵马北上,进取甄城、范县,相机夺回郓城。
当然,免不了又派翟宽、黄俊汉各引一千众速速西行,往归济阴城做必要驻扎防御。
但这依然只是一个临时的战场应对。
谁都知道,这一战绝不可能止于此。
晚间的时候,雨水依旧没有停下,帮中上下却全都还在亢奋状态,人人皆有思绪,外面的战场也没有消停,而原本战场上显得非常振奋的张行张大龙头回到了临时军寨,吃了点东西后,就立即要了一间有墙的屋子,然后一头钻了进去。
当然,这倒不是在搞战场特权之类的,而是张行要开始例行反思了。
键政人嘛,某乎大V,干个啥事不去反思还能行吗?尤其是这一战还是仓促之下的战斗,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毛病一大堆。
“第一条,打仗还是要看后勤,真气化军阵目前来看是最强大的武力具象,而无论是后勤还是真气化军阵,最终都要归于组织建设上。”
“第二条,或许整体军事素质的提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打破真气化军阵的强势,但最起码黜龙军的整体军事素养还是不够,优秀军官也太少……徐世英、牛达、尚怀志的组合无论如何都是军中翘楚了,却在掌握大局的情况下被张须果、鱼白枚切下两翼,造成大量不必要伤亡;单通海部开始没有迅速冲上官道,后来又在反冲中不听军令,擅自行动;我本人也在得胜后放松,以至于被张长恭打了个措手不及……而想要提高军事素质,一个在于军事经验,另一个在于战后及时总结,外加必要的训练。”
“第三条,山头主义弥漫,哪怕是东线部队全部溃散,排兵布阵也依然需要顾及山头,部队有没有原本头领坐镇,战斗力简直天壤之别。”
“第四条……”
张行嘴上来说,手下来写,顷刻间便写满了一张纸。
白有思抱着长剑立在门内,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终于,白有思在对方换纸的时候开了口:“三郎……你是在专门说给我听吗?”
“是。”张行抬头来看。“难道我写这些东西还要背着你吗?再说了,你不是还在观想我吗?自然要尽力把心里所想所思告诉你,以作襄助。”
白有思想了一想,点点头,复又摇了摇头:“还是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奇怪就对了。”张行笑道。“我自己做总结,自己誊写,还要专门给你做说明,太辛苦了……照理说,最妥当的法子,应该是我来说你来写,这样就顺了。”
白有思笑了一下,走过来,将长剑横在桌上,而张行也将手中纸笔放下,起身让开位置。
二人交换过来,白有思坐下,铺开纸张,提起笔来,却又察觉到了一丝怪异:“还是哪里不对。”
“当然不对。”张行起身后立在一旁,依旧来笑。“之前打仗、备战,时间紧迫,咱们一直没说……现在感觉到了吧?”
“什么?”白有思握着笔坐在那里,面上诧异一时。“还是白天那些话吗?”
“是也不是,应该更细致直接一点……”张行终于敛容。“或者说更深入具体一点。”
白有思心中微动:“怎么说?”
“我问你。”张行继续立在那里来讲。“咱们两人现在谁主谁从?当年在东都,是不是一般你来说我来写?”
白有思闻得此言,先是一笑,复又搁笔一叹。
“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张行在身后言道。“以前在东都的时候,我是你的下属,甚至可以说是受你庇护,缩在你的羽翼之下,这是公认的事情。而如今,来到此处,黜龙帮是众人一起创立,好不容易打开局面,帮中早有复杂体系,却与你无关……帮中上下,最多看在你的本事上和我的关系上接纳你,认可你,却如何愿意拱手将基业送上,奉你为主?他们连我和李枢都看不爽利的。而你既不能做主,我又是帮中为首之人,便有一个最难堪之处显露了出来。”
话至此处,张行顿了一顿,还是看着对方头上小冠,认真说了出来:“乃是要你屈于我下。”
背对着自己恋人的白有思张口欲言,却无声以对。
“所以,你在此处,实际上只能以张大龙头家眷的身份立在这里,且不说以你的骄傲如何能够接受?便是其他人,知晓你的出身、本事和名望后,恐怕也觉得尴尬。”张行继续来言。“思思,咱们实事求是……你是不是既不能接受居于我下,也不能接受居于黜龙帮内中体系?”
白有思沉默片刻,然后认真作答:“我只是不能接受居于你下,却未必不能居于黜龙帮中……但正如你言,你在黜龙帮里本是为首之人,居于帮中便意味着居于你下,甚至要承你的光彩……我有点受不了。”
“写下来。”张行随手一指。“这是切实的问题……咱们两个地位错位,让你不适。”
白有思没有吭声,而是提笔写了下来,写完之后方才来问:“该怎么解决呢?”
“很简单。”张行倒是坦荡。“我还是建议你放宽心,以正确合适的身份进入黜龙帮,然后立下殊勋,建立威望。就好像我借此战多少算是压下了李枢半头,然后多少能够镇住那些大头领一样……这样的事情只要是你主导着经历过几回,自然会乘势而起,届时非但帮中上下会服气,反过来帮内压过我也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