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豹和贾闰士那小子他爹,一路撤到了齐郡,根本没敢停,只是守着郡内济水南岸靠西面几座城不敢动弹。”
“所以说,去年一年威震东境的齐鲁官军是真要完了?”
“完了,但还没真完。”单通海言辞锋利。“还剩一口气的。老话说的好,病虎非死虎,这时候,只要咱们冲过去把樊豹和最后四千精锐给吃了,那齐郡、鲁郡、济北郡、东平郡四个郡就都是咱们的了;可若是这般拖延着不动弹,让人家一口气喘回来,再生什么变故,也是不好说的。”
徐世英没有吭声,只是端着碗小口喝汤。
单通海见状,一时有些焦躁,便托着空碗追问:“世英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我人都来了,自然是跟你一样端着碗看!
徐世英心中无语,面上却宛若清风拂面,波澜不惊:“单大哥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想来张三哥这里也会有计较……”
“计较自然是有的,但怕不是在这里。”单通海瞥了眼斜侧的棚子,脱口而对。
这话一出口,原本就躲得挺远但竖着耳朵的周围帮众便都本能往外又挪了挪。
徐世英抬头看了看张行那边的棚子,只见彼处热闹非凡,而且军营中蝉声、人声不断,便干脆冷笑一声,反过来逼问:“那敢问是在哪儿计较?”
“你觉得呢?”单通海本欲开口,却终究不好当众来说的。
“是……忧心西线吧?”徐世英有一说一。“之前为了军心不说,但现在大家都知道屈突达在汲郡没动,再加上这一战后东都和江都的反应都还没出来……张三哥保守一点也是有道理的。”
“就是这话。”单通海微微笑道。“这话这么讲当然是有道理的,所以咱们也不好反对……但其实何妨分出一万兵去?只要与我一万兵,与王五郎联手,便可轻松扫荡东四郡,到时候收拢四郡兵力、军械,再回身过来,东都也好,徐州也罢,谁怕他们啊?”
徐世英看了对方一眼,笑而不语。
那意思很明显,真要是分兵,凭什么要你去?就凭你被张须果一夜打崩,直接丢了鲁郡?还是凭你在历山脚下没赶上吃顿热乎的?
“我知道……”单通海见状长呼了一口气出来。“我知道你们意思,真要是分兵,凭什么我去?我那族叔平白得罪了张龙头,我又与张龙头素无亲近,亲疏远近摆在这里,怎么都轮不到我。”
这话一出口,周围背身竖着耳朵的人再不能听下去,而说来也巧,恰好大家这时候都把冰镇酸梅汤给喝光了,便纷纷起身,一起勾搭肩膀的去盛汤。
而人一走,徐大郎便也微微放出一些无形的真气来,稍作周边隔绝,方便来劝。
“不过你也难。”孰料,眼见着周围人离开,单大郎话锋一转,却又将话题转到对方身上来了。“当初济阳城外聚义,人家张大龙头和王五郎做得好局面,你却把李公硬生生塞过去,弄得黜龙帮一直不安生,就凭这个,我要是张龙头,能恨你一辈子。”
徐世英微微一滞,真气也收了回去。
“如今张龙头把李龙头暂时压了下去,结果你本人又冒头起来了,不管你愿不愿意,大家都实际上指着你去跟张龙头分庭抗礼呢……要我说,你把人家当张三哥,人家却把你当心腹之患的。所以,你也不要指望自己能去!我估计,就算是分兵,也是王五郎和牛达的事情,那才是人家心腹。”单通海摇头不断。
徐大郎尴尬不已,强听了一会,终于无奈来劝:“单大哥,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不堪,若是张三哥总是计较这些,心里没个大局面,历山那里败的就是咱们了,更不要说这次配兵的事情了,谁不说张三哥妥当?便是单大哥你自己,可曾想过自己能保住最大一块兵马盘子吗?”
单通海听到这里,也觉得讪讪,但终究还是扭头看着那边被人完全遮蔽住的棚子,眼神飘忽:“所以我只是与你抱怨,不大好当面说话的。可我只问你一件事,他这般大公无私,到底是图的什么?便是真的剪除暴魏、安定天下什么的,也得分个主次吧?便是真的大家都是兄弟,不也有头领、大头领和龙头的分说吗?”
这话倒是像点样子了。
而徐大郎想了一想,也正色来言:“我今日来这里,便是准备正式问一问的……我是觉得,黜龙帮能活下来,打开局面,张三哥居功最伟,多扯个大头领,多要点权,都应该的,不必忌讳……只要不是过了头,不会有人不开眼的。”
“不错。”单通海也干脆点头。“我的意思也简单,只要他不废了左右两翼平衡,强行吞了黜龙帮做帮主,那无论是现在多分些兵马,还是东四郡那里多拿些地盘,都是无妨的……只不过,我这人性子急,有些话说不好,所以虽然来了,却只能在这里喝汤,还得你来讲。”
徐大郎再度点头,便直接站起身来,单通海也随之起身。
但很快,徐大郎就又交代过来:“单大哥也别闲着,你去找雄天王和魏首席聊聊,我问清楚了,就去找你们,咱们四个一起说话,务必要维持帮中团结,不让上下出了岔子。”
单通海略显诧异看了对方一眼,到底重重颔首而去。
而这边,徐世英既然跟单通海不期而遇,却也懒得再装模作样,直接过来这边棚子下面,见到了正在填表的张行。
张行老早便看到对方,包括对方往单通海的棚子下面嘀咕,然后一起起身分开,却也不奇不怪,只是努嘴示意,让对方坐下:
“徐大郎稍等,我写完这个梁郡四县的兵马详备……孟氏义军虽然没了,但孟啖鬼和孟氏家族对楚丘、虞城的影响力尚在,应该适当的引入帮内组织里,倒是芒砀山的土匪,委实良莠不齐,需要心里有底,格外注意,及早约定好兵马数量,不要滥养士卒。”
徐世英听着有道理,连忙点头,甚至本能往怀里去掏本本,但手摸进去才醒悟,自己此行不是来上课的,是来代表大头领们来跟这位张大龙头做最赤裸利益交换的,这才尴尬收手。
大概用了一刻钟时间,张行才大约将那表格细致填好,复又唤来一信使交代:“送给王振,让王振给范厨子看,然后告诉他不急着执行,最好跟王焯大头领一起快马来一趟……这边有话来说。”
信使如何反应不提,徐世英听着却心中微动,一时更加笃定起来。
片刻后,信使离开,徐大郎稍作踌躇,便来开口:“三哥,我有个话想问一问,要不咱们去帐后私下聊聊?”
张行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徐世英微微一怔,稍显愕然。
“没什么。”张行重新拿起一个表格,然后按着不动,抬头肃然以对。“你是要问公事还是要问私事?”
徐世英依然没有反应过来,但还是本能小心翼翼起来:“公事如何,私事又如何?”
“若是公事,没有什么要避讳这里这么多兄弟的。”张行继续板着脸来言。“而私事呢……我是帮内龙头,此番大军临时总指挥,你是大头领,此番大军副总指挥,现在又是在军营里,敢问又有什么资格说私事?”
周围帮内精英轰然一时,人人点头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