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不到,也要劫个大户,弄点正经粮食和冬衣来放在以往,曹夫人肯定是要拿暴露据点为名阻止对方去做打劫事宜的,但这次意外的没有吭声。
说到底,她们真的是无路可走了。
就这样,窦小娘当日下午便辞别众人,匆匆离开据点,往外围而去。
最先当然是往最近的漳南,当晚便很轻松便取了一些粗盐,但却没在民间打听到父亲消息,只还是当日传言,说义军在东南面打了胜仗,而且窦立德的悬赏又增加了,但下面老百姓活着都很难,谁又有心思去打听窦立德在其中具体扮演了什么角色,如今又在哪里?
这时候,窦小娘便有些纠结,她本有心去冒险劫持个县令县丞县尉之类,来问问具体情况,但一想到高鸡泊的境况,和那位之前当过郁县县令的郡君在对盗匪上的决绝,却也晓得,一旦做下此事必然引来官府大举报复,怕是要没得好下场,便又有些气馁。
何况,此时应该以取得粮食冬衣救助高鸡泊里的人为上。
然而,便是转向此意,她也有些沮丧,因为劫掠在漳南县城内同样风险巨大……窦立德在高鸡泊造反了快两年,漳南又是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谁啊?包括她窦小娘的本事名号怕是也都人尽皆知。更要命的是,在城里劫掠,若是官家把门一封,派来的郡卒一围,她一个人怎么把货运出去啊?
想了许久,到底是决定出城去,顺着官道向南,往隔壁平原郡方向走,她倒不是准备去平原劫掠,而是说,前面官道有个十字路口,
是一条重要商路,乃是准备看看路上有没有大户人家车队,好做打劫……最好能劫个外地人的车外加牲畜,直接赶入高鸡泊。
想到便去做,在城里熬了一宿,翌日一早,窦小娘背着半袋子粗盐轻松出了城,本欲在路上先寻个骡子之类的,但走了几个村庄,全都破败不堪,少有的牲畜都被主人家当成宝贝供养
,委实不忍下手,便干脆自家负着几十斤盐巴,挂着一把军剑步行向前。
你还别说,上午时分,上了官道,在十字路口徘徊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就遇到车队了,但却不敢劫掠——那是清河崔氏的车队,浩浩荡荡三四十辆车,且不说里面必然有文修的崔氏高手压阵,也不说必然藏在车里的钢弩,只是外围的五六十骑就够让人无力的了。
这种情况,不躲着都算好的了。
于是窦小娘绕开这个商队,继续东西南三个岔道间往来查询,然后忽然便在东面长河向那边路上看到一个合适的下手对象——四五辆车,七八骑,几个车夫,两个老都管,挂的旗子应该是长乐冯氏的车队。
所谓哪哪儿都合适。
不过窦小娘情知打劫也要耗费力气,便先转回,藏入十字路口道旁,用真气在芦苇荡旁引了火,将从城里偷来的一个炊饼烤了,喝了些烧化开的水,然后趁势取了草木灰抹了一脸,这才拎着一袋盐巴,往十字路口道旁一坐,静待车来。
临到下午,远远烟尘微起,窦小娘果然等到车队自东面慢慢过来。
车队人不是傻子,但一骑先至,看到是一个脸上抹了锅灰的小娘,衣着单薄,只坐在道旁避风,便直接折回。
坦诚说,这让窦小娘有些动摇,因为对方居然没有言语调戏或者下来占便宜,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而片刻后,车队到达,想到高鸡泊里的那些人,窦小娘到底是叹了口气,拎着一把剑突兀转到路上,然后抬剑相对,却又言语清脆:
“长乐冯氏的人听着,江湖救急,留下一辆车、一匹马,堆上干粮与冬衣,便放你们走,将来我曹大姐发达了,再还给你们。”
车队戛然而止,一众护卫面面相髻,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后不由轰然大笑起来。唯独一头一尾两个老都管模样的人各自在拢手来看,面色不佳。
见此形状,窦小娘也跟着笑了起来,便欲施展真气,吓吓这些人。
但也就是此时,那车尾过来的老都管忽然踱步过来,引得骑士们纷纷噤声,转而围绕护卫,随即,此人便在骑士们的护卫下拢手皱眉来问:
“你这小娘……如何光天化日便要出来打劫?”
“你这老头白活这么大岁数。”窦小娘见状,一时冷笑。
“河北这地方,哪个手上有把刀的不做劫掠?之前河间官军整城整镇的劫,你自东面长河来,难道没看到?”
......
老都管为之一怔,继而居然有些羞耻之态。
“义军也是,如今也就是义军都去东南边做大事了,否则到处也都是打劫的。”窦小娘继续感慨道。
“便是留下的人,若不是又冻又饿没力气,否则也要家家户户出来打劫的,不打劫就活不下去……我还有些力气,自然要出来打劫。”
“你要一车冬衣和粮食……”那老都管意外的没有跟明显虚势的对方辩论,而是叹了口气,继续来问。
“可是后面还有许多妇孺?一群妇孺,只有你一个人还能出来活动吗?”
窦小娘沉默片刻,手中真气施展出来,红光之下,面色也严肃起来:“那是我一人就足够了!”
骑士们一时惊异,老都管也被人拽着往后退,后方车队里,立即有人去掏钢弩,却又被拽回来的老都管制止,后者只是回头来问:
“你这小娘这般年纪如此本事,怎么不能富贵,居然只要粮食和冬衣吗?”
“自然如此。”窦小娘昂然做答。
老都管顿了一顿,认真来对:“不瞒小娘,我们不是送货的,是探亲的车队,你若要金银,确实有些,字画也有几张,但是粮食委实没了,只有他们几个人身上的干粮与饮水。至于冬衣、皮毛、布帛,更是一件都无,你非要,恐怕得我们脱下来与你了……天这么
冷,我们也受不了的,我也没法让护卫和车夫脱衣服。不信,你自家来搜。”
窦小娘闻言怔了征,一阵沮丧,手上剑锋上的赤红色真气都弱了三分。
那边老都管模样的人见状,居然也莫名有些沮丧,因为他……或者说冯无佚已经看出来了,对方确实是被一群老弱妇孺冻馁的局面逼迫,才出来劫掠的,不是所谓劫掠财货的强人。
想他在皇帝身前几十年,平日里也不知道在多少关于盗贼的文书上写字,不知道多少盗贼因他的文字而人头落地,但辗转几十年回到家乡,亲眼目睹到官贼交战,赤地千里,这才晓得什么叫做“盗贼”?!
原来盗贼,居然是一个十五六岁只想要粮食和冬衣活人的小娘;
原来盗贼,是他之前经行长河时被劫掠一空又差点被掳走的当地丁壮;
原来盗贼,都是他那些曾经安分守己的乡里百姓……却因为他书写的那些文书旨意,而沦为盗贼。
冯无佚确实没带冬衣,但带了许多备用粮食的,只不过在之前几日经过长河的时候,大受刺激,将粮食尽量分出去了而已。
那是他第一次亲身经历被兵祸扫荡过的乡野内里,而不是在城池中、军帐里、宫殿内做的观望。
“后面那个骡车给我吧。”另一边,窦小娘怔了许久方才来言,居然不能对这个老都管再出强硬言语,与其说是打劫,倒有几分恳求之态。“上面有马料是不是?也能凑合。骡肉也能吃。”
冯无佚怔了征,点点头,便要人将骡车让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