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集体,是集合而成的团体,是说我们黜龙帮不是跟河间大营那样的军阀,视部队为私人,是说在真正的大事情上面,比如来不来河北,要不要整军,设不设什么新规矩,想做什么事,都要经过商议和决议!只有大头领们一起举了手,才能去办!
“至于这个事的罪责,正该是整个领导集体……只不过,我被委任了河北方向的军政攻略,是领导集体里最大的一个,所以要担最大一个罪责……而我之下,从魏玄定到诸位大头领,头领,人人都要有为事情负责的心态,而不是临到战阵上,觉得这个事情没有人说,便在那里钻空子、占便宜!
“现在,你们自己回头想想,你们身上的头领身份只是个听差做事的位置吗?!尤其是你辅伯石,你以为黜龙帮的大头领和头领是什么?决议大事的时候,没有你辅伯石的一手?那时有一手,便该晓得,此时也该有一责!
“所有头领们,都要为自己的营头负责!
“而我和魏首席,以及所有大头领们,还要为战局和方略负责!黜龙帮的大头领和头领,没那么轻贱!”
话说到一半,许多人便想起身表态了,尤其是魏玄定、雄伯南、程知理这几人,只是刚刚那事过于离谱了,还是没人敢罢了。
且说,魏玄定是直接察觉到张行对他不满的,因为就事论事,这件事情本质上他才是第一责任人,当日张行率部折回时可是明确提出了问题,并让他魏首席负责整个马脸河大营的,所以内心早就不安了;
而雄伯南是非常认可张行关于领导集体这个说法的,这太符合他一直以来对帮内义气的认可了,甚至张行这些话是有对义气进行定义和升华的,所以若是在它处,他也早就站起来叫好了;
至于程知理,谁也不知道这个年纪偏大的东境豪杰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无疑他是不会放弃在任何关键问题上对张大龙头展示追随姿态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其实也觉得张龙头说的棒极了,那就是单通海。
首先,单通海那天奉命去追逐敌军将领了,部队也被张行带回去了,他和他的部队其实根本没摊到事情;其次,他敏锐的意识到,张行的这个集体领导制,正是他一直以来在张行这个明显有私怨的人面前岿然不倒的根本所在。
他打心眼里赞同这个说法和提法。
但是,跟其他人因为心里发虚不同,单大头领纯粹是身份所限,不好出来喊的。
“若是这般,该怎么处置?”辅伯石知道话到了这份上,自己似乎是躲不掉什么了,愈发气馁。“为这点事情就要抹去大头领的位置吗?还是要罢了营头?”
“怎么可能?若是这般处置,帮内还要不要做事了?”张行坦然来答,却又扭头去看陈斌。“陈大头领,谢头领之前就说你是国士之才,此类事可有说法?能不能将功过记细一点?”
一直冷眼旁观的陈斌想了一下,确定对方只是要自己递个话,便认真来答:“其实很简单,将中下层士卒计量军功的首级转等计量挪到头领一层便是……就是那个一个首级是一转,再三个首级是一转,再九个首级是一转……”
“好!”张行直接打断对方,回头来看。“咱们便也议论一个说法出来……譬如大头领犯了错,这次去一转,下次不及立功再犯,再去一转,还没有立功,接着犯错不停,直接开决议会降等为头领自然也是寻常……这样,大头领、头领之间也就有了制度,讲的是一个公平公开、能上能下!”
这便是抓紧一切时机搞组织建设,每次战斗后都要吸取各种教训的意思了。
此时气氛稍缓,魏玄定犹豫了一下,小声插嘴:“我以为是可行的。”
“若是这般,我没说法了!”辅伯石忽然坐下。
“包括我这个龙头……”张行没有理会这俩人,只是继续来言。“也要计量这个转等,而且这次要跟罪责最大的那个齐平……若是到了份上,大家便商议着开决议,让所有人来重新选一次大龙头!”
周围人是真的愕然起来。
几人不顾一切,便要言语。
“最后。”张行继续在堂中侃侃而谈。“现在打两个补丁!第一,以后打仗,整个战场的所有战利品都要一决于目前,俘虏和物资都要按战功统一分配,有多少人参与那一战,就要战后一起分配,决不能哪个营抢到是哪个;第二,打完仗,士卒,尤其是前线基层士卒,要立即计功,从下而上记功,而头领,要立刻开会检讨论责,看看哪里做的不对,哪里还能做的更好,要从上而下检讨……这些都要形成制度,十个营打仗十个营一起搞,一个营打仗一个营也要搞!谁也不要再搞出这种战场上把战友当敌人,然后一打完仗,一群头领眼巴巴的等功劳的丑态来!”
说到这里,张行环顾周围,气息稍弱:“我话完了!你们现在,觉得自己当日犯了争功争营之过的人,自家站起来,挨个寻雄天王来报!报完后便来商议头领、大头领功劳减等的制度!”
一气说完,堂上这才稍微放松了起来。
接下来,自然免不了一番尴尬与热烈,尴尬的是,江湖习气尚在,不是一时半会可消得,很多头领都很在乎一个面子,公开来说自家失误与过错未免显得难看;而热烈在于,在另一部分更能意识到制度是对他们这些头领更有效保护的半高端群体那里,是很迫切想迅速立下这个制度的。
过了一阵子,窦立德回来,张行两边一对,发现大部分人都还是往大了说的,还有几位头领窦立德那里根本不知道……包括魏玄定主动自陈了自己没有履行好军令,做到安抚马脸河军营的工作。
很显然,这些人被刚才张大龙头的陡然发作给吓到了。
就这样,一直忙碌到二更,众人方才按照张行的要求检讨并记录过错完毕,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给龙头到大头领的位置间设置了很深的减转余地。
但张行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是了。
然而,办完这些,却只有少部分人告辞离开,大部分人依然扭捏留在了堂上,却又都扯闲话。
张行无奈,只能先行起身,与白有思一起回了自己住处——长河城空荡荡的,张行和白有思也占了一个县衙附近的宅子,贾闰士带着一队亲卫跟在这里。
而刚一转过来这边院中,白有思便郑重提醒:“三郎,今日看似是误会,其实很危险……我相信今日其实没有人真对你有恶意,但是那个场景,如果真藏了几个有心人忽然发难,人群中正巧又有些别的怨气,恐怕真会闹出事情的。”
“我知道,便是那几个人都知道。”张行一边走一边黑着脸来应声。“不然后来我也不会真的发作起来,他们也不好战战兢兢。”
“可这种事情……”白有思想了一想稍微不解。“本来只是底层鱼龙混杂的帮会才会有的事情,如何出现在黜龙帮这种有制度、有那么多英杰的地方?”
“这跟底层不底层无关。”张行正色来答。“主要是看当权者有没有一个绝对的地位,外加一个完善的维护他的制度……说白了,就是我有没有给下面头领实权,有没有搞这种大家团坐会议的东西来的,若是我妄自称王称霸起来,便不说眼下局面,只是一州一郡的局面,也不会出这种事端的。”
“所以……”白有思犹豫了一下,驻足来问。“你确定要这么搞下去吗?一边不确立自己的唯一位置,一边又对他们越来越严厉……这些人,肯定有不少心里对你不满的。”
“我知道,但来这一辈子,弄了这个局面,不去搞一回,我不甘心!”张行同样驻足,回头看了对方一眼。“试一试,尽量往前走一走,走不动再说。”
“这倒是你的样子了。”白有思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