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可还有事吗?」张行追问不及,同时看了魏道士一眼,这厮几句话都被周围人否了,却一直情绪高涨,根本不像他性格,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还有就是……」魏玄定认真以对。「元宝存松口了,就是刚刚的事情!」
「这么快?」张行诧异至极。「前日不还说他自恃清河曹善成在他前面布防严整,所以姿态摆的高吗?我前日说他什么来着?高墙之后逞勇易?」。
「是。」魏玄定捻须而笑。
「估计是看到屈突达把他关真正的墙外头了。」雄伯南似乎是想到什么,忍不住冷笑一声,却将屈突达在汲郡黎阳仓周边重兵布防的行为重
复了一遍。「不管清河这里如何强硬,都只是道篱笆,根本不可能以一郡之地拦住咱们的大军,倒是屈突达回身在他身后布防,把东都的虚实给露的干干净净……」
众人纷纷恍然颔首。
而此时,王五郎忽然莫名叹了口气,不由插嘴道:「现在想想,咱们黜龙帮真是得天之幸……刚刚建帮的时候,大家都推张三哥跟李公做龙头,彼时还有人不服气,觉得两位虽然名望高,手中却没有半点兵马人口钱粮,凭什么做龙头?便是我跟徐大郎一起来推,也只是因为我们晓得,起事在即,若不能寻到有名望的人,凭我们几个地方上的人,根本拢不住东郡、济阴的其他豪杰,也唤不来地方官……而现在看来,有真正懂的多的人来领头,要少走多少弯路?有些说多了的话就不说了,只说这打到什么地方,是东都够不着的,有多大力气可以碰什么地方,这些居然是咱们过河北前就已经知道的,而那些朝廷的大官却都要到了最后才认清楚形势。」
几人怔了下,各自颔首。
雄伯南更是直接应声:「是这个道理!」
「元宝存这种人,未必不知道这些东西,只是身在其中罢了……」张行倒是一如既往,总给败者找理由。「还有如曹善成,也未必不知道,只是也算有他一份坚持,忠臣孝子嘛,又不是没见过?便是薛万弼的一时之气,也不能说全无可取之处。」
话至此处,张行看向了魏玄定:「他什么条件?」
「他想仿效梁郡之事,全听我们的指示,但不易帜,同时要我们非必要不派兵过去,他自以郡卒为我们戍守西线,也不要排遣官吏……
「开什么玩笑?」话未说完,王叔勇便无语起来。「梁郡那里是我们自家不敢再深入,梁郡太守曹汪自家也有本事在曹林身前立住,他算是什么东西?」
便是资历尴尬的大侠徐师仁都笑了。
孰料,张行和雄伯南居然都有沉吟,后者看了一眼前者,率先开口:「我先说……我觉得,若是他们能够按照我们黜龙帮的规矩,让老百姓不再缴双倍的赋税,我们要做什么政令,他都也跟上,同时能从西面黎阳仓不停地要粮食,不也是不能许他!
王叔勇恍然:「是了,粮食。」
「其实不只是粮食。」徐师仁犹豫了一下,也居然开口了。「龙头,我之前便注意到了,军中各种其他物资消耗的也极快……比如最好的三甲弓,就是不用真气拉满了也能洞穿三层铁甲的那种弓,用坏一个就少一个,不光是缺工匠,也缺对应的材料,其他如明光铠的明光护心镜、马铠的面罩、十二石腰弩,也多类似。」
「这是个大事。」张行闻言肃然起来。「肯定不只是这些最优异的军械部件,这只是冒头的,接下来怕是寻常的牛筋、甲片、皮子,也要渐渐入不敷出起来……」
「又是一桩天大的难事。」雄伯南愈发不安起来。「所以从长远计算,元宝存这里的确可以给个优待。」
张行多看了雄伯南一眼,然后随之点头:「咱们黜龙帮到了这个份上,一郡之地已经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了,武阳那里,其实可以缓几年……只要元宝存愿意给粮食、给军械、听指导不作恶,咱们给他个……给他个三年之约如何?许他留三年余地,但要排遣一部分人去要害之处监视。不知道魏公怎么想?「
魏玄定犹疑了片刻。
且说,王叔勇从雄伯南刚说完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何况是他?当时在东境的时候,东郡、济阴能够迅速运作得当,以至于后来在历山之战发力,其中就有曹汪和梁郡那边的外交环境妥当,边界上商贸往来顺畅,物资转卖得力的缘由……而河北这里,因为两年间义军与官军的潮涨潮落,破坏的格外严重,极度缺粮之余堪称百废待兴。
这种情况下,任何物资对于有着长远打算和野望的黜龙帮而言,当然都是宝贵的而且莫忘了,眼下帮内最大的一个疙瘩,就是东境对河北的无限制支援引得两边明显紧张,所以,这个时候若是能从盘子以外多捞点物资,不管是什么,效用都很大,粮食尤其大。
但是,他这不是期待许久了吗?
不就指望着元宝存这个出身前周皇族、旧日高高在上却不用自己言语的贵人落到自己手下吗?那多痛快?也就是犹疑了片刻,魏玄定便按下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心思,拢着手叹了口气,然后正色来答:「我也觉得可行,还是我来写信给他……而且不光是他,我觉得魏郡、武安、襄国、信都都可以试一试,反正我们就没准备去打他们,但可以吓唬一下,能捞点便宜是一点。」
「不错。」张行笑着点了点头,明显欣慰,复又叮嘱王叔勇和徐师仁。「但要做成这一点,只靠之前马脸河一战还不足,清河一战务必摧枯拉朽……虽说春耕耗费时日,然后还要大规模整军后才能出兵,但你们二位在前线,该做好准备还是要做好准备,跟魏公配合妥当。」
王徐二将立即点头。
就这样,难得几个大头领都在,众人继续多说了话,却是以整军事宜居多,其他事情渐渐就说的少了……譬如徐师仁和王叔勇都希望自己新的营头里能多些弓弩手之类的。
说了半日,听说牛达稍微缓了一些,又一起进去看,再度安慰了一番,说了交换回来的士卒尽量给他集中起来的意思,又要他稍微好转后不妨回南岸家中,还遣人先去接了家属来照顾,这才离开了此地。
接着,张行告辞了几人,便带着贾闰士和几十骑亲卫准备折回堆满了庶务的将陵雄伯南因为要去般县,也跟着一起出来了,便准备同行一段路。
然而说是同行,其实不过几里地便要分岔,一往北一往东……这个时候,张行便欲拱手作别,而也就是此时,雄伯南叹了口气,却居然不回礼。
张行醒悟,摆手示意让贾闰士率众在路口等候,自家与雄伯南一起往前面行了一阵,然后就在一侧路边并马来看春日野景--此时正值万物复苏,是河北地区真正的春耕伊始之时,入目所见,到处都有衣着褴褛的枯瘦百姓在田间地头辛苦耕作,还有黜龙军的屯田兵夹杂其中,以及成建制的巡查队伍在远处道路上行进,甚至还有许多刚刚投降的地方小吏难得下地,往来行走,做些什么奇怪的宣告。
端是一番勃勃生机,万物竞发之态。
而从黜龙帮主事人这个角度来看,也着实让人自豪。
但雄伯南还是眉头紧皱,半晌不语。
张行只是安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