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原本都还存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和想法。
比如说,房彦朗是想鼓起勇气嘲讽张行自以为是的怜悯的,马围是纯粹好奇,想问问张行强制筑基到底有没有更深一层考量的,徐世英见到张行进入工作状态是愈发放松下来的,谢鸣鹤是想再做一首诗的此时统统都没了言语。
半晌,还是房彦朗正色来问:「张龙头是要真的走完东郡这边几百个庄子吗?」
「不是。」张行恳切来答。「我哪有那个时间?过两日徐大郎的风波平息下来,便要各县县令也各自下去处置此类事,大家一起把这事了了……」
听到这里,众人不免如释重负,但很快就重新愕然起来。
「我只准备只花二十日,走完一百个村落,便也算不虚此行了。」张大龙头继续恳切来言。
房彦朗无奈,也继续来问:「那我也要跟着走完一百个村落吗?这事须是徐大郎闯的祸,也都是东郡的事端,济阴还是有事呢。」
「诚然如此。」张行想了想,平静以对。「所以明日房头领便可回去了……但是,我说的一百个村落,却不是局限于东郡的,最起码有五十个要落在济阴的,因为我这次出来本是做巡查的,查的就是这两郡,便是白马那里的文书们,也要去济阴的。」
房彦朗点点头,反而坦荡:「龙头来巡视地方,我身为一郡留后,当然无话可说,尽管来便是……济阴再差,难道还差过东郡不成?」
说着,便要转身去牵马,准备应付完今日路上凭空冒出来的官差。
旁边主动帮忙来喂马饮马的那户里长家闻得「一郡留后」、「张龙头」,早已经骇得目瞪口呆,却是居然忘了主动帮忙解开马缰。
而看似利索的房彦朗自行走到树下牵了马后,复又忍耐不住,居然再度回头来问:「此类事……便是张龙头的所谓施政纲领吗?」
「当然不是。」刚刚收笔的张行站起身来,失笑以对。「但若无此行,何来纲领?纸上纲领还是空头纲领?有这么一趟,最起码些施政纲领的时候心里能明白,这一条落在村里,可能是个什么情况。」
房彦朗摇摇头,复又点点头:「我不觉得此类事有什么大用,但我也觉得做此类事总比不做强,且观龙头的纲领。」
说着,径直上马,先往村口慢慢过去了。
曹皇叔微微皱眉,明显不解。
李清臣无奈,努力解释:「中丞,事情要分开来看,一个是要分黜龙帮反贼的地盘与我们大魏所领,另一个是分清楚钱和粮的作用,而且还要分时段,现在和灾后。」
「细细来讲。」曹林放下手中笔,正襟危坐。
「首先是钱现在应该先发钱。」李十二郎也自然努力细致解释。「黜龙帮现在的情况很有意思,他们一开始起事的时候依仗着刚刚夺取了还算充盈的府库,所以钱多而粮少,军械也充足,于是那个时候钱就是个无用之物,一切都要以粮布为根本,但是现在他们渐渐安稳下来,粮食到底出产了一季,稍微好了一些,于是上下就有了粮食布帛以外的需求,军械也老化了,需要整饬功夫,收拢军需物资,实际上,现在黜龙帮的地盘里,工坊、矿山、市场也都渐渐兴盛起来,生意也开始大笔的跟东夷、北地做了起来……这个时候,钱的重要性就渐渐上来了。
「那么现在,如果我们把仓库里那些根本用不到,连串钱绳子都烂掉的铜钱拿出去发给周边的老百姓,钱就会变得不值钱,而钱又是流通的,很自然就会像水一样溢到黜龙帮的地盘,然后就会让他们的工坊入不敷出,让他们的粮食被抢购,让头领们积攒的财帛不值当,也就逼得他们重新回到一开始管制粮食的地步,到时候必然民怨沸腾。」
曹皇叔认真想了一想:「我虽不大懂,但也晓得你这个法子是有个说法和意思的,我且记下了,此时放钱……然后,粮呢?粮食什么时候放?是灾象出来之后吗?」
「是。」李清臣恳切来言。「黜龙帮现在有钱,就放钱坏掉他的钱;等到旱灾显露出来,他们有粮,便放粮来使得他们的粮变得没那
么宝贵,然后同样会吸引百姓来就食的。」
话至此处,李清臣言辞愈发切:「中丞,最重要一点是,无论是放钱还是放粮,都也是收拾人心的最好手段,不能再放任大河上下的人心流失了,而若能趁着收拾人心的同时稍微给黜龙帮一点打击,那更是应该毫不迟疑。」
「是这样的,李十二郎。」曹皇叔微微皱眉。「以我个人而言,是觉得你这计策哪里有些不对劲的,真未必就妥当。但是,他既然是个说法,而且是你所进言,所以我是愿意明日一早在南衙与其他人做个正经商量的。」
「那就好,那就好。」李清臣长呼了一口气,然后稍微一顿。「不过中丞,这不是我一人所虑,也不是我一人所思,乃是我与秦二一起构思的。」
「秦二吗?」曹皇叔状若恍然,微微点了点头。「秦二也是可靠之人……你们两个在河北比罗方薛二在关中强,他们明明是一郡之长官,却压都压不住下面。」
「这不怪他们。」出乎意料,李清臣居然主动为罗太保他们辩解。「关中大族太多了。」
「你们几个都挺好。」曹皇叔笑了笑,没有应这个话题。「既然来了,你便先去回家歇着吧,明日此时我就给你答复。」
这个效率自然无话可说,李清臣点点头,便拱手告辞,而转出黑塔,来到塔下,他才恍然意识到一点——刚刚黑塔之上的黑绶们,似乎越来越少了,眼前昔日兴盛一时的靖安台,也都明显凋零。
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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