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还是那句话,一旦救了,粮食怎么算?!
所以,谢鸣鹤建议不闻不问,装聋作哑,陈斌甚至建议直接公开否认。
二对二,这件事情到这里倒也罢了,张首席例行瞻前顾后和个稀泥,各方各面圆滑一点,说不得能熬过去。
但是,出乎所有人预料,争论猝然就激烈起来,而且迅速扩大化了。
窦立德负责的屯田兵体系以及其他河北义军出身的头里纷纷跟上,另一边陈谢二人身后的支持者也不少,将陵的参谋部、文书部中明显有不少人支持两位现管,一时闹得不可开交。这还不算,河北这边的三位太守外加几乎整个河北地方行政体系也纷纷呈送文书,公开支持陈谢二人,并且反过来压过了对方……这个时候,很多人河北出身、却在河南便入帮的领军头领明显是因为雄伯南的缘故,也都干脆写了个文书送来,支持接纳义军。
双方都有些猝不及防,上头的大头领、头领们还好,下面的人迅速就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的地步。
现在这个谣言……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是哪些人在扯澹。
河北义军里面,连刘黑榥这种人都有,遑论什么手段粗俗之辈了。
“首席,我现在还真有个事情想问。”一碗面吃完,略显尴尬的气氛中,参谋分管马围忽然打破了沉默,这是个河北人,还是窦立德同乡,但明显是个典型的文官谋略方向的士人,之前倒是坚持没有掺和进去,现在似乎也是因为没有酒,所以对刚刚吃完的这碗面有些怏怏,这才开口。
“说。”同样用了一碗面的张行明显不以为意,甚至招呼面摊老板盛面加汤。
“我们现在的军制是府兵制还是募兵制?”出乎意料,马围居然认真问了一个他本人职责范围内的专业问题。“我怎么有点看不懂呢?”
“问得好。”张行难得从面碗中提起了兴趣,其他人也稍微好奇起来,一直闷声吃面的徐世英也抬起了头。“首先根子就是府兵制……这点没办法,因为一开始起事的时候,部队就是各地大族子弟带领乡里壮丁成军,而之所以能成军,依靠的就是均田授田制度,这就是最典型的府兵制,根子就在这里,只要还是均田授田、军士出于农人,做了军士家里还有地并且军功授田,那就是府兵制,跟设不设鹰扬郎将府没关系,包括我们现在一个头领负责一营兵的制度也没有脱出这个根本窠臼……实际上,自从大周之后,全天下都是府兵制,没人能硬生生的从全天下普及的制度中站出来。”
“但是后来改了。”马围认真提醒。“我们前后整军了数次,马上还要从军官和修行者这个层面再做整军……好好的府兵制度,为何要不停来改?”
“又不止我一人改,只说江都那位圣人,关陇府兵甲天下,他为什么还要立上五军?上五军死光了,为何又要立即招募新的东都骁士?”张行端着碗笑问道。“他改的比咱们更大吧?”
周围人听到这里终于认真起来,各自议论纷纷。
陈斌倒是干脆,直接抬头给出了答桉:“怕造反。”
“就是这个意思。”张行第二碗面明显吃的极慢。“府兵制有他的优点,比如说很容易聚拢起力量,西魏也因此灭东齐、吞南陈,但反过来说,府兵制也要有一个躲不掉的、天大的缺点,就是直接掌握某一地方府兵的本土豪帅军头很容易便造反……便是不造反,军队作为朝廷国家之根基,被迫按照地域掌握在不同人手里,这些人也会实际上在朝政、法度上形成权势,索求无度。”
不能怪有些人一直敏感,只是张首席的话素来说的直白。
“所以要尽量改,让部队轮休,尽量脱产,还要打散部队来源,重新整编,还要尽量提高待遇,发些常例钱帛和军功兑换的财物,自然就搞得像募兵制了。”马围状若恍然。“首席用心良苦。”
“我自然是用心良苦,不这么搞,你信不信叛逃的绝不止是一个李文柏,造反的估计也有一打了。”张行无奈道。“从制度上尽量预防,比放着空子测量人心强。”
“若是这般,我倒有一处不解。”就在这时,徐世英忽然开口。“首席,你这番意思似乎是讲均田授田制就是府兵制,然后为了防止造反,总要往募兵制改,岂不是说均田授田制度天然不适合集权?但你似乎在你那个施政文书里讨论白帝爷以来的制度变迁时又说过,均田授田制度是总结唐时世族大户兼并土地之教训而在大周时形成的必然制度,而制度一旦形成,又天然能促使集权,这是进步,我们也要沿用云云……怎么感觉自相矛盾了?”
】
瞧瞧,这就是好学生。
“首先,均田授田就是府兵制,是说为了尽可能动员战斗力量,从授田制度下的农户中征召军士这个过程,那是天下纷争时的必然景象,不是天下一统后的必然。”张行精神抖擞,扬声认真键……论政。“而说均田授田天然有利于集权,是从财政经济内政上来说的,豪强世族不能再肆无忌惮兼并土地,全天下生产的钱帛粮食都归于一,自然是集权……你们看看大魏就知道了,它不强吗?而制度是有传统的,只要这么延续下去,就会越来越集权于中央。”
众人反应不一,有人明显没听懂,只是胡乱附和点头,有人明显深思,似乎是懂了些,还有人蹙眉不止,俨然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张行只趁机低头吃面。
“道理我是懂了,但还有一处大问题。”徐世英恳切求教。“首席……你想过没有,大唐崩塌于世族豪强兼并无度后,虽有均田授田渐渐形成制度,但始终没有真的统一过?便是大魏,也只是维持了天下八九之地二十年,然后落得如今下场……那你怎么知道天下还能统一呢?我是信你的这番言语和道理的,但有没有一种可能,不用均田授田,放任兼并,天下就如大唐那般崩坏,用了均田授田,因为府兵制控制不住军队和人心的缘故,建起一个像模像样的朝廷就很难?而建起来以后,又因为均田授田天然集权,使天下钱粮归于一,又使得皇帝作威作福肆无忌惮,跟暴魏一般二代而崩?”
“是不是又回到那天关于人心的问题上去了?”张行安静听完,端着面碗来问。
“是那个意思。”徐世英点头。“但不是一回事,当日争论人心向上向下,是首席与我凭心而论,讲个人志向道德的,今日来问是想抛开这些虚的,认认真真来问,为什么就能确定天下局势往后会有个好结果,而不是一泻千里?有没有什么切实证据呢?”
“有。”就在这时,另一个安静吃完面的人开了口,却居然是机要文书分管崔肃臣。“别处我不晓得,但凡数百年间,法度一直在往好了走,其他各方面,恐怕也是类似……”
众人先诧异去看,继而面面相觑。
张行趁机扒拉碗里最后几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