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胡彦继续言道。“我曾听过有人来讲,张行当日却是因为一件另外的事情认定了要反的……”
“什么事情?”曹林更加严肃起来。
“就是南陈故地那里,一亩地做三亩上报,收三倍田赋的事情,他是那次去江都督促秋税的时候发现的。”胡彦也认真了不少。“当时回来我就察觉他情绪差了许多,后来还是听队内其他人说的……说是张三郎当时私下便对人讲,朝廷既然干出这种事情,而且还是干了几十年,那不反也是不行的了,否则便是违逆天道……”
“放屁!”前面曹林还在强行忍耐,但听到天道二字忽然放声呵斥。“他有什么资格论述天道?!四位至尊都是成道了以后才敢论的!”
陡然响起的风铃声中,胡彦立即醒悟,然后闭口不言。
下面人都知道,曹皇叔从一开始便有个固执的地方,也是他成为南衙保守派的重要原委,那就是年轻时恰好经历了大魏开国过程的他坚决认为,开国的先帝、实际上抚养了他的长兄,是这个天底下最了不起最厉害的人,为此,这位大宗师几乎算是无条件的支持先帝的种种政策。
而其中最重要一条,便是通过对南陈、东齐故地的歧视和压榨而施行关陇本位思想,大面积储藏钱粮、迁移地方凝丹以上高手,包括靖安台本身对地方豪强定期巡视与打压,本质上都是出于同一类思想。
一道闪电划过,片刻后,黑塔外面隆隆作响,复又雨声急促起来,曹皇叔也莫名熄了怒火,反而继续来问:“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是……应该是吧?”胡彦小心翼翼。
曹林摇了摇头:“这人再狂妄,也是个小张世昭,只当是张世昭的言语,总还是可以听一听的……不过,他这意思是从东齐人跟南陈人的角度来说的,我也承认,大魏如今局面,只有退回到当日三国并立的时候,然后以关陇为根本,再行吞灭其余两家,方才重造大举。”
胡彦莫名有些懵:“可是,大魏……大魏最根本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一统天下吗?”
“自然如此。”
“可若是这般……为何要放任使天下解体、退回到三家并立局面的政策呢?”胡彦问完这话,立即又低下头去。
曹林没有回复对方,或许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桉,但不愿意承认罢了,事实上,沉默了许久后,这位皇室大宗师忽然问了自己老下属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我成丹时观想的什么吗?”
胡彦连连摇头:“下面人揣测很多,但下官委实不知实情。”
“是绳索。”曹林一声叹气。“是捆人也捆己的一根绳索……不是我私下跟他人说的律法……我这辈子,已经跟先帝,跟大魏捆的死死的了。”
胡彦既有些吃惊,也有些恍然。
“咱们不说这些了……既然来了,我又缺人手,帮我个忙。”曹中丞继续吩咐。“我说,你写,然后替我挂到前面墙上的绳钩上去。”
胡彦自然俯首称是。
“淮阳太守赵佗、梁郡太守曹汪、赵郡冯无佚、武阳郡元宝存、凋阴郡陈凌、巴西郡赵俨、乐浪公高……”曹林脱口而言,一口气说了十几个名字。
胡彦也将十几个名字和地方州郡写好,然后按照要求并排挂到了塔顶一层的墙上的绳钩下,他晓得,这些人大概都是朝廷官员出身,然后易帜或者没易帜,独立或者半独立的单个州郡势力。
“代郡二高,淮阳莽金刚,恒山王臣廓,内侍军王焯,弋阳朱纣……”
这些都是造反的义军,占地普遍性少于或至少一郡规模,也居然有十几个。
“武安郡李定、金城郡薛挺。”曹林继续言道。“把这两个名字并排挂上,然后扯下绳子,拉高位置,要比其余十几家都高半截。”
胡彦一边去做,一边恍然。
这两个名字他都听过的,前者是武安太守,却自行兼并了襄国郡,另一个是金城护巫族校尉,本有三千精锐,却兼并了金城周边两三郡。
共同之处在于,他们都没有直接宣布谋反,却都展示了充足的军事素养,而且身侧都有真正的大势力,让人摸不清他们的真正立场。
李定身侧是黜龙帮跟英国公,而薛挺则背靠河西李洪。
“这两个人不是久居人下之辈,都年轻,都知兵,都是主动对外扩张兼并且迅速成功的人。”曹林主动开口解释。“不像其他十几个地方官,反了也好,没反也罢,只是守住地盘,根本没有扩张的意思。”
胡彦连忙点头,深以为然。
“可以把之前那十几个人的纸条撕掉了。”就在这时,坐在那里以手支额的曹中丞忽然又下达了一个奇怪的命令。“只留下莽金刚。”
胡彦虽然不解,却不敢怠慢,立即依言而行,很快,墙上绳钩上就只剩下李定、薛挺和低了半个身位的莽金刚。
“登州白有思,淮西杜破阵,淮南王代积,徐州司马正,河间薛常雄、济阴李枢、济北魏玄定、义阳周效尚、听涛城陆夫人,晋北破浪刀,荆襄白横元……”曹林继续言道。“将这些名字与李定、薛挺并排挂在一起……莽金刚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