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英想了想,正色以告:“程大郎,我跟你不一样……我有怨气是不假,但过河后我从未耽误过做事,张首席也一直托付我要务,我跟张首席之间便是有些小处的不妥当,大略上却是没有什么龃龉的,所以,他一直放心用我,我也一直坦坦荡荡,不怕他再行处置的,反倒是你说的大度,明显起了心结,心里有了怨。至于你来问我此事该如何处置,我也只有一句话,郡守不错了,老老实实去认个错,去上任便是,不要再白费心思。”
程知理一声叹气,复又来言:“若是这般,我也无话可说,可是能不能请徐大郎帮个忙,先替我求个情呢?不成便不成,我也会老老实实上任的,但务必替我说几句好话,帮我做个情分,万一有用,将来必定感激不尽。”
徐世英只是胡乱点头。
程知理见状,也不好多坐,站起身来,认认真真行了一礼……因为程大郎年纪大了许多,徐世英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起身拦住,然后一路将对方送了出去,这才回来。
然而回到厅中,原本似乎只是不耐的徐大郎明显也觉得有些不安起来。
当然,他的不安与程知理却不是一回事,程知理的问题在于失去兵权引发了强烈的个人不安全感,继而对张行产生了明显的不满,而徐世英的问题还是那个老问题,他的成长经历跟思维方式,使得他难以理解,或者说不愿意相信张行的行事作风能带领黜龙帮走向最终的胜利。
徐世英骨子里渴望看到张行更“务实”,更符合他心目中的“成功者”形象。
换言之,徐世英也是想图大事的,但他更忧虑于大事的成功率。
实际上,这两日获知的信息,使得徐世英此类忧虑更加严重……两日前,张行、雄伯南、陈斌找了他徐世英外加窦立德、马围,一起讨论了一件事情,也就是针对可能的饥荒进取黎阳仓的军事计划。
这件事情的风险不言而喻——如果这天下没有大宗师,或者没有真气修为这个东西,那这就是最好的方案,是不用这些人说他徐世英就会主动提出甚至提前暗中布局的方案,但这不是有大宗师,有天地元气这玩意吗?
各处常常议论,如果没有宗师的压制,江都那位圣人说不得已经死半年了,都臭了的那种,可实际上,区区几个宗师愣是压得江南半壁与十万禁军安稳了两三年才开始大规模动乱,遑论黎阳仓所在汲郡周边便有最少两位大宗师(曹皇叔、张夫子),外加一位不知道是宗师还是大宗师的英国公了。
那么,这种情况下,在己方本该继续按照计划后发制人的情况下,冒着被多个大宗师出手干涉的风险去夺取粮食,却是为了救济大部分都在辖区地盘外的百姓,本身就是一种极度让徐世英难以接受的行为模式。
没错,张行说的聪明人,代表人物就是徐世英。
然而,更让徐世英这个聪明人难以接受的是,面对着这个提案,窦立德居然表达了赞同,马围也没有反对。
且说,窦立德这厮之所以同意,明显是因为修为不足,一身本事就是在尽量湖弄人心上面,这事天然符合他的认知——虽然张三爷说他是小杜破阵,但实际上大家私下都喊此人是小张三,就是因为此人凡事像极了张三,一心一意谋大事,而且因为修为不足、领兵天分不足,所以万事都以收拢人心为上。
至于马围,这是个丧家的酒生,无牵无挂,而且明显还有些傲气,如今一朝得用,又有一番知遇之恩义,只怕张首席要去打东都他都会直接帮忙计划。
而周围人如此,那为了不再跟张行产生根本上的对立与冲突,他徐大郎也只能选择了接受。
但这不代表他心里就认可。
此番程大郎又来,更是让他有些忧心忡忡。
黜龙帮这些人,高的太高,高到不切实际,低的太低,才这点局面就只剩个人私计了……至于其他人也未必就妥当,譬如牛达,多次大战中被打败、击溃,以至于徐州有了畏战情绪;再如伍氏兄弟,若即若离;房氏兄弟,对抗心强,一心一意视张行为敌;白有思,登州军政做得不三不四,政归房敬伯,军归王振,只凭一把剑来做总管,到底是张行私心所致;还有邴元正私下贪财而不为人知、杜才干为政柔弱、刘黑榥流氓习气……如此种种,数不胜数,那黜龙帮前途果然还是一片坦途?
可若黜龙帮不行,哪家又行呢?自己根基、出身、经历都在此间,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挑三拣四呢?
不过说句实在话,想到这里,徐大郎对张行反而又例行佩服起来,能带着这帮人,顶着这些私心杂念到眼下局面,已经很了不起了。
倒是自己,自以为自己能超脱他人,可是受了“委屈”,还是计较到现在,不免庸俗,更不像个能真正图大事的。
翌日一早,虽然理论上入冬,但还是秋日天气,而且难得晴朗,风轻云澹,徐大郎早早来到仓城,参与计划那件事情,而他到底是记得昨晚上程大郎的请托,便在早间廊下食后,专门寻到张行张首席,做了言语。
“网开一面?”张行略显诧异。
“是。”
“谁对我网开一面?”张三郎似笑非笑。“大局如此,他程大郎哪来这么多委屈?便是委屈,也该亲自跟我来说才对。”
徐世英原本只是敷衍,但昨晚上思虑过重,此时反而存了几分心思,便继续来劝:“首席,帮内人心还是要安抚的,尤其是眼下局势紧张,谁也不知道往后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