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恍然:“那就是有人先下手为强,不惜坏了规矩了,这样有他的好处,但也有他的坏处……看情况吧。”
张公慎没有吭声,也没有多余动作。
“其实还好,幽州这里是快的,总算是有个结果……”张行继续言道。“不像其他地方,有的内乱迭起,有的枯坐相耗,让人摸不着头脑。”
“敢问张首席,是何处如此?”张公慎到底是一地使节,闻言自然来问,尤其是他思索片刻,发现对方叙述与自己沿途得知的中原、淮南局势并不对路。
“是最新的消息,来自江南那边,说是吐万长论逃了,萧辉已经吞了九江,那你说,接下来是不是该顺江而下打宣城的鱼皆罗?”张行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便顺势讲起。
“应该如此吧?”张公慎想了一想,谨慎来言。“九江打的那么顺,梁军士气正盛大,南方也没有遭灾,粮食断不会消耗这么快,而且现在虽然到了十一月,但我们这边都还没冰冻,何况江南?”
“他们停了。”张行笑道。“因为吐万长论害怕被江都治罪,却只停在了宣城,两位宗师聚在一起,梁军一时不敢过去,反而是九江入手后,江西跟湖南联通顺畅起来,引起了一个意外……江西人跟湖南人争了起来,湖南的豪杰们自诩是萧辉元从,却居于江西人之下,好像还有什么战后赏罚不公的说法,反正直接带兵走了,江西人便鼓噪说湖南人反了,甚至直接派兵去追,却被湖南人反扑回来,死了好几千人……现在说什么都有,有人说,是萧辉驱虎吞狼,但也有人说是真火教私下捣鼓出来的,想要废了萧辉根基,趁势取而代之,不过,更多人还是说,就是那些湖南、江西豪强之间的团伙对立,没别的什么阴谋诡计,反正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呢?”
张公慎听了,既觉得荒唐,又觉得理所当然,半晌也只是叹气:“这就是这个世道,天下要崩,人心道德都往下走,拉都拉不住。”
张行诧异看了眼对方,然后继续介绍了下去:“至于说枯坐相耗,说的是东都,曹皇叔根本没有去关中。”
“这事我听说了。”张公慎点点头,却又认真请教。“只是曹皇叔到底是在等什么呢?真要是关中尽墨,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在等太原先动。”张行也没什么可遮掩的。“关陇可不只是曹魏一家的,很显然,曹皇叔是盯死了白氏,而且东都也不是没有别的动作……你知道当庐主人韦胜机吗?”
“自然晓得,他可是被认为最有机会成为新一位大宗师的人物……”张公慎脱口而对。
“此人本就出任过大魏军职,进入宗师境地方才回到老家结庐的,东都下令南方诸镇北上救援,其余几家都被阻拦或者干脆不动,此人却接受了东都任命,以东川行军总管的身份,引巴地黄蛮兵三万北上去了。”张行稍作介绍。“此人若去,关中局势多少好了些……那里不缺兵,不缺人,还有数不清的仓储,只缺一个主心骨……当然,也不足以反复大局,毕竟人家巫族乃是倾巢而出。”
“所以说,要害还是东都跟太原,曹氏与白氏在耗。”张公慎脱口而对。
“不错。”张行也只是点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是坏事。”
张公慎不再言语。
而张行也懒得再说:“其余局势,你只去问,便能问到,唯独一件事情,所谓善始者善终,此间少年少女,皆是你带着人引的气,我不过是代为看管,不过几日便要见筑基分晓,还是你做个结果吧!”
张公慎诚恳俯首:“本就有此意。”
张行点点头,终于起身,便要离去。
孰料,走了几步,将要跳下夯土墙时,那张公慎忽然来喊:“张首席!”
张行诧异回头。
“有件事情,在下格外好奇。”张公慎认真来对。“局势那么混乱,除了几家官面势力和当家年长的,其实大家都在争先恐后,张首席这么年轻,为何反而这么沉得住气?”
“不是沉得住气,而是总觉得若不能梳理清楚,弄清轻重,做好配套的文法制度,擅自扩张,怕遮护不住,而且也有后发制人的想法。”张行坦荡来答。“不过,这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乱世之中,谁都没有把握,若是因为这个失去了得胜的机会,那也就是个笑话而已。”
张公慎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不过心中却已经了然——这便是黜龙帮在河北的动向原委了,张首席希望扩张后能够迅速安定地方,而无后顾之忧,所以想收缩等待,做好准备再伺机而动,也正是为此,他才会尽量用最少代价,维持河北的均衡,此举既是避免大战,也是要使得河北官军势力不出现一个总揽者,方便他日后各个击破。
张行没顾及对方想什么,也直接跳下夯土夹板墙,离开了此地,然后往城内行去。
其实,两人刚才只说了江南义军内讧与东都太原的对峙,并没有说其他方向,因为那些消息,根本不用说,早就传到街面上去了。
而且,也委实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在打仗:
巫族入侵后,原本稍微停下的杜破阵稍微停了一下,发现东都居然按兵不动后,反而大起胆子,加速了对淮西六郡(四郡)的扫荡与控制,并在意识到淮阳得到了黜龙帮政治庇护、弋阳隔绝在淮南后迅速调整了战略,转而朝淯阳东部、淮安、襄城南部一带进军,好像一个平素饿极了的人忽然遇到吃饭机会,控制不住一样,俨然是要进取淮西全境,能吃多少是多少。
张行发函去问他,他却只是敷衍。
而且你还别说,眼下这个局势,各地郡县人心沮丧到了头,再加上杜破阵之前威震中原的战绩,哪里敢反抗,居然来了个顺风倒。
不过,杜破阵的行为,也进一步引发了连锁反应,要知道,之前东都曾发过支援关中、抵抗巫族的召唤,别处不说,靠着内部胁迫控制了淮南的王代积可是大大的忠臣,立即打着勤王名号尝试性往东都去了,然后立即在淮安与杜破阵撞上,双方陆上一场,水上两场,王代积的部队都是新募,尤其是水军,俨然没有淮右盟出身的杜破阵势力强悍,算是连败三场,直接退回寿春去了。
一开始的时候,杜破阵没敢去追,因为他已经跟另一家大势力,也就是控制了荆襄地区的白横元接壤,当日伍氏兄弟在这一带横行,就是忽然遭遇到了白横元与东都和东来的韩引弓三面夹击,瞬间崩溃的。
不过有意思的是,白横元虽然也接到了东都要求他率军北上来的要求,却只是不动弹,既不去东都,也不顺着汉水武关去关西,只是按兵不动顺便向东都汇报,说自己一样被黜龙帮悍匪杜破阵给拦住了。
杜破阵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勇的,但这不耽误他醒悟过来,然后迅速组织部队,来到了他熟悉的淮水之上,对准了寿春。
这件事情,在黜龙帮内部引发了相当的波澜,因为杜破阵到底算是名义上黜龙帮的外围,他要是败了还则罢了,若是胜了,把毫无军事经验的王代积一波带走,那算个啥?
关键是,若是杜破阵有了淮西、淮南十余郡,谁是老大?
这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要知道,大部分割据者都是立足未稳的,他们人心不附、经济基础薄弱、毫无组织力度和组织向心力,所以往往一次突袭,就会造成数个州郡易主的情况,宛若什么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