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中丞去了关西,现在应该已经到潼关了,将陵得到消息,来突袭我们也是寻常。”屈突达继续言道。“确实要严加防备。”
“如何防备?”秦宝追问。
“加派斥候,点验员额,收拢兵力在四城一山一仓(内黄、澶渊、临河、黎阳、博望山、黎阳仓),不做多余派遣。”屈突达认真言道。
“中丞去了潼关,咱们援兵在哪里?”秦宝继续问道。
屈突达沉默以对。
秦宝无奈,认真申明:“将军,咱们区区两万人,还有五六千是挂我名下的汲郡郡卒,相当于新兵,分布在四城一仓,若无援兵,岂不是要被各个击破?便是咱们之前那般设计,不也是指望着防御有层次,能撑到援兵来?”
“若彼辈真来,邺城或许能叫来支援,魏郡郡卒也能来,还有汲郡郡治左近,也有四五千郡卒。”屈突达认真来言。“我现在就发信,让他们做好准备。”
秦宝略显无奈,扶刀向前几步,低声来问:“屈突将军,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黜龙帮的实力摆在这里,两个宗师不知道真假,打个对折也有一个,更不要说兵力,眼下黜龙军若来,随随便便都能来十几二十个营,甚至借着大河结冰动员济阴行台,倾力而来四五十个营也不夸张……没有大宗师做震慑,你说的这两路援兵有什么用?郡卒……汲郡、魏郡郡卒?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是黜龙军的屯田兵对手吗?他们被在城下击败,只会动摇军心。”
屈突达当场叹气:“时局如此,你我能奈何呢?尽忠职守罢了。”
秦宝沉默许久:“若是说到尽忠职守,我上次与将军说的事情,将军可还记得?”
“记得,但有些难办……兵部给打回来了。”屈突达认真来言。“说是朝廷规矩,你既然已经登堂入室便不好给这个待遇了……”
“可我是都尉啊,是地方官。”秦宝嗤笑不已。
“我晓得……”屈突达略显尴尬。“但其实你是在军中效力。”
“说起此事。”秦宝继续笑言。“我一直不太明白,我从调任河北开始,便在将军麾下作战,将军从郎将升了一卫将军,我连个郎将也转不得吗?若是我功勋不足,李十二郎转任邺城行宫大使,与吕道宾掉了个个又算什么?大家都在升官,独我不成?若是给个郎将,再说我登堂入室,我也无话可说吧?”
屈突达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以手抚住对方肩头:“秦二郎,你勇悍过人,平素又有志节,将来必当自取前途,所以我从不轻易拿权威压你,但这件事情,明显牵扯到朝廷用人的习惯,也牵扯到了中丞与段尚书的争端……”
“不就是说我不是关陇出身,又跟段尚书没有牵扯,所以故意卡我吗?”秦宝忽然笑道。“《过魏论》中说的清清楚楚……大魏就是为这个亡的。”
屈突达面色微变,但旋即一叹,却还是按着对方肩头不放:“秦二郎,那我也不瞒你,段尚书给的批复是,你这人,若非老母与发妻在东都,怕是早就临阵投了张行,所以不可能将你家人发到黎阳的。”
秦宝依旧失笑:“天下人都以为我要投张三哥,好像我欠他什么似的,殊不知,我这人自大惯了,向来觉得,只要自家本本分分,没有对不住谁,哪里都能存身,何必非得三心二意?何况还有老娘和家妻?但是,若是之前还有曹中丞用人不疑,现在中丞离了东都,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东都这般对我,我又该如何呢?屈突将军,你说我若是真这次投了黜龙帮,到底是段尚书识人在先,还是我被他逼反?而投了以后,遇到那些先投的朝廷命官,是他们识时势,还是我晚节不保?”
屈突达手就在对方肩上,闻得此言,心中复杂至极,对方的委屈,他心知肚明,却无言以对;而对方当着自己这个直属上司的面戏谑讨论投敌,也已经触及到底线,他却不敢有多余动作。
无他,两件事他都无能为力。
前者是因为他够不着,后者是因为他一清二楚,真要是翻脸肉搏,以秦宝的实力,即便是两人一个成丹一个凝丹也指不定是谁死。
当然,他还有更无能为力的一件事情,而且已经讨论过了,那就是秦宝此番示警下的可能军情。
而不晓得是不是全都无可奈何后反而容易看开,反正屈突将军是突然释然了,他收回放在对方肩膀上的手,负手踱步回来,重新坐下,开口来言:
“事到如今,各安天命……秦二郎,我还是那句话,你这身武艺和气节,迟早会自取前途,我就不在这里与你说些可笑言语了……只希望你这一次能安分守己,尽职尽责,便是真要投,也不要临阵来投,若黜龙帮真来了,只请你军阵之上认认真真作战;真败了,以你的本事和龙驹,单枪匹马回去,取了家卷,从容回身来做投奔,岂不显得干干净净?到时候想投谁投谁,你投张行也好,李定也罢,都无所谓。”
秦宝一点头,便要离开。
这时,屈突达忍耐不住,继续来问:“上次聊城之后,张行没再专门着人招揽你?书信或传话,都没有吗?”
秦宝认真摇了下头,然后低着头转身出去了。
事实证明,黜龙军的隐蔽-突袭计划依然起到了绝佳作用,因为即便是很多人察觉到了情况,也无法有效传递到对应的高层手中,薛常雄的河间大营数郡就根本不知此事,一直到黜龙军各营忽然启动方才察觉;而西面的秦宝即便是早早察觉到了情况,即便是屈突达匆匆下令强化了布置与请求援兵,却依然无法在隔着一个武阳郡的情况下对相关情形做出有效判断……他们都觉得黜龙军就算要来,也很可能是要借着年关出兵,而从未想过黜龙军动员速度这么快,三日便能出兵!
腊月廿四日一早,黜龙军不下十七八个营分多路顺着官道涌入武阳郡,武阳郡上下即便是早就心知肚明双方关系,也不由惊骇一时。
有的城池仓促闭门,有的城池干脆有主官自缚出城,当然也有城池从容换上早就准备好的旗帜,主动出迎。
但完全没有意义,这些黜龙军根本没有管他们,只是迅速通行,将沿途城池交给了后军,并且很快,来自于武阳郡郡治贵乡城的命令就到了——所有城池,打开城门,组织后勤,沿途为黜龙军承担补给。
很显然,无论是武阳郡自身官僚体系最高层的选择,还是涌入武阳郡的黜龙军数量,又或者是黜龙军的进军速度,都让这个本就是缓冲地的河北大郡迅速完成了倒向。
武阳郡是大郡,自最东部边境上的聊城,到西部边境上的邻郡内黄,相隔足足一百六十里,这个距离,按照常规行军速度来算,五六日都属寻常,但那是要考虑辎重的。
而随着武阳郡的全面易帜倒戈,黜龙军沿途补给如常,其前锋数营,也就是徐师仁、徐世英、牛达、夏侯宁远、张善相五营,在前敌指挥徐世英的命令下,全部抛弃辎重,并沿途征发各城骡马,居然只在廿五日下午便穿越了武阳,抵达汲郡,来到了河北名县内黄县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