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决断的出来吗?”阎庆丝毫不惧。“刚才大家的意思其实都很清楚了,大家又不是没长耳朵,那就是五花八门,就有人想去战,有人想去躲;而首席的意思也很清楚,要的是我们团结一致,引而不发,既要保存自己,又要保持对敌军的压力,可守可攻……所以这个时候不是要开大会,而是要做决断!”
“开大会也是为了做决断。”魏玄定忍不住插了句嘴。
话到此处,阎庆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三位!首席开大会的时候,心里是已经有决断的,开会是为了让大家心服,而不是什么想法都没,就让大家乱说……你只说,首席将河北托付给你们三位,你是其中之一,可有自己的方略?”
“有。”
场面安静了片刻后,窦立德率先认真来答。“我是有一套自己想法的,从军事方略到人心的安抚,都有,但是怕不服众。”
“我也有!”陈斌坐在后面的椅子上,也毫不迟疑应声道。“也怕有人不服气。”
魏玄定在旁,不禁沉默。
院中人也愈发安静了下来,却不禁有些忧虑和紧张的气氛。
“那两位能简单说一下吗?”阎庆丝毫不慌,真像是个考官了。
“我的意思是,可以靠后一点,退到将陵这种稍微安全点的地方,省的人家忽然间来个大军突袭,一锅端了,咱们可没有立阵的本事。”窦立德犹豫了一下,侧身对着人最多的一个方向大声挥手言道。“然后分兵出去,要本土兵马,小股的,去袭扰对方后面的军需。西边既然首席已经挡住了,那就得耗下去,也肯定要军需的,而不管是从黎阳仓运还是就地抢,十几万大军,要费的军资粮秣太多了,袭扰后勤,肯定有效用。
“除此之外,还要让河南的兄弟动起来,去碰东都,哪怕是还有个龙囚关也可以打,因为现在东都是空的,龙囚关后面什么都没有!我不信东都来的那三万兵马真敢扔下东都。就算是姓白的,好不容易弄死了那个曹皇叔,难道不是把东都当成自己口袋里的东西了?我老窦来猜想,白横秋那里,东都的份量一定都不比咱们轻,那里是天下最中间。
“同样的道理,咱们接着看薛常雄的动静,他要是明日后日就从北面隔着河过去了,去围首席他们了,咱们之前说落的远一点的用处也有了,就是从清漳水下游往河间去打,我也不信薛常雄会为了白横秋的基业扔下自己老窝……只要薛常雄走了,东都兵马走了,咱们又困着他后勤,他又没法子硬吃首席他们,那就是个死局……
“他的死局,不就是咱们的活局吗?”
窦立德一口气说完,周围气氛渐渐回暖,很多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而借着火光,站在自家父亲对面的窦小娘清晰的看到,自己父亲身后的魏龙头跟陈总管,此时正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来看着自己父亲。
魏玄定且不提,转到陈斌这里,看到这一幕其实是有些惊讶兼气馁的。
没办法,真没办法,陈斌不能不承认他以为的乌合之众里是有人物的。
没错,这并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东西,陈斌这个前陈皇族子弟一直看不起这些所谓义军出身的泥腿子……尤其是窦立德,这不是私人恩怨,最起码不只是私人恩怨……毕竟,姓窦的造反活活造死了全族,连得到了河间大营一点支援的曹善成都打不过,老婆孩子大冬天的被丢在高鸡泊里快饿死,要不是张行张首席神兵天降的来到了河北,开了一番局面,指不定要遭什么罪呢。
就这水平,根本不耽误人家时来运转,进了黜龙帮,然后步步高升。
你黜龙帮到河北来,总得给河北本地义军一个三足鼎的位置吧?那好吧,人家做到河北头领中第一就好。
时运是时运,但关键是要有抓住时运的能力。
现在,此时此刻,这个晚上,黜龙帮的主心骨被绝对的军事压力给困在了小百里外,河南与登州两大拨人都被隔开,包括谢鸣鹤这些人也都被迫散落,这个时候这厮获得了话语权……机会给他了。
他居然就能把握住机会,给出了一个说法。
陈斌对窦立德的这些个说法并不以为然,但是,这不耽误他惊讶于对方真的有一个完整的思路和大略的对策……还是那句话,白横秋是突袭,这几天前才分兵,战争的速度太快,能迅速拾掇起来一个思路和想法已然不错了。
没看到满院子乱糟糟的吗?
所以,陈斌可以肯定,只要黜龙帮可以坚持下来,那将来此人前途不可限量……这也是此人的命数!
当然了,真要说人的命这个事情,谁不一样呢?
若无张首席过河来,自己又当如何?
一念至此,陈斌反而有些感慨。
“陈副指挥。”就在这时,有人打断了陈斌的思索,却是军法官柳周臣,其人略显小心。“果然要如此严厉吗?”
陈斌怔了下,立即本能看向了窦立德:“又说什么了?”
“说……”窦立德看了下对方,似乎也有些无奈。“说要不要严防一些人,可能会跟史怀名那厮一样,直接被吓过来、拉过去的那些人。”
“当然要严防。”陈斌立即肃然。“但只能防,不能过激过限,只有我们三人一起联名下的军令,才能抓人……这是首席专门叮嘱的事情。”
话到这里,他复又看向窦立德,因为对方没有理由不知道这个事情。
“我的意思是,关键是怎么防,一些人是不是就不要让他带兵了。”窦立德认真解释。“省的惹出大祸来。”
“当然不能让他们带兵。”陈斌冷笑道。“但这件事要在这里说吗?窦大头领是怎么想的?”
窦立德也尴尬起来……他不过是提出了方案,得到了大家认可,所以趁热打铁,结果脑子一热没注意讨论的问题敏感程度。
“好了,这件事情大家放心。”同样许久没吭声的魏玄定忽然在两人中间开口。“首席专门来信,让我们谨慎处理,既不能让贼徒得逞,也不能让自家兄弟寒了心……一句话,有证据和不妥的动向,我们一定会雷霆手段,绝不放过;而没有证据和动向,只是什么谣言,什么过往,就绝不会以此来让兄弟们蒙冤。”
“说的也是。”一直站着的窦立德也赶紧笑了。“真要说过往,白总管跟首席都跑不掉。”
这算是个冷笑话,也颇有几人笑了。
但很快,魏玄定便摆手制止:“这件事到此为止。”
窦立德也不好多言。
而魏玄定这时候复又看向了陈斌:“陈总管,刚刚窦大头领说了自己的想法,你怎么看?”
陈斌沉默片刻,也站起身来,先转身正对了下魏玄定,然后方才直接转向了窦立德,与对方几乎是面面相对:“窦大头领的说法已经很不错了,方方面面都很周全。”
窦立德不喜反惊。
“但有一件事情,阁下好像没有考虑进去……”陈斌严肃以对。“按照阁下的方法,如果我们继续往后退,甚至去打河间,那跟将挽开的长弓又松开有什么区别?”
窦立德刚要说话,陈斌复又摆手:“退一万步讲,这些都不提,只说万一清漳水对岸首席他们哪天守不住了,要突围了,要我们去救的时候,没有了兵马,或者兵马散开了,少了……怎么办?阁下讨论这些计划的时候,可曾想过清河郡那头的首席?”
窦立德张了下嘴,没有吭声。
周围人也多沉默。
“说的不错!”刘黑榥站了起来,大声“赞同”。“去骚扰后方是对的,但一定要划出个道来,要在什么地方留多少兵,败了往一起哪里聚,万一地方被占了,又要往哪里走?出击的时候,以对方来多少兵马打到什么地方为限度,啥时候把这个挽着的弓射出去?!都要有准备的!”
“这些都会有方案的。”魏玄定看到对方想闹,立即也起身做安慰。“参谋跟文书们也来了,一个个的都可以做。”
“魏公,我不是对你抱怨的!也不是说事情简单还是麻烦!”刘黑榥大声来对。“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昨日行台来的人到了以后,大家什么都争,到处都在争,就是不能把最大的正事给立下来……”
“一天而已。”院子另一头,十几个东境头领中间的尚怀恩苦笑道。“还是这种大事,而且消息就没个准,窦家小娘不来,我们都不知道前面的生死,刘头领没必要着急……”
“我觉得有必要!军情如火!而且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哪里能不必要?”忽然间,就好像刘黑榥拆高大帅台一样,就在旁边夏侯宁远陡然站了起来,严肃对左右说道。“一日的时间,已经是浪费了,最起码应该做好决断,胜了如何败了如何,怎么还能在这里临时计较呢?”
话到这里,夏侯宁远看向了魏玄定:“魏公,首席把整个河北的事情都托付给了你们三位,你要拿主意的。”
这下子,周围彻底嗡嗡一片,翟谦带头,然后东境老资历的领兵头领们,接着是河北出身头领跟行台文职头领们,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虽然相当多的人是在劝解,但表达不满的人也有相当数量,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火光下,陈斌面色发黑,原本得意的窦立德也严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