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焯愣了半晌,然后负手嗤笑一声,便去看雾,根本懒得与对方言语。
赵行密见状,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话,却多少晓得对方态度,也干脆摇头不语。
就这样,二人看了一会雾气,随着又一团雾飘来,王焯率先转身离开,倒是赵行密又继续立了一会……须臾,这位右威卫将军也觉得无聊,便准备回去休息……但刚一转身,他却好像在雾中隐约听到了一个叹气声。
且说,赵行密自是一位成丹高手,胆大且目光如炬,他淡然回头一扫,越过雾气看的清楚,周围并无异样,便只当是沼泽里起了水泡,再加上心中有事,只不做理会,兀自回去了。
其人既走,却不晓得,先走一步的王焯已经寻到了知世郎,并制定了计划的最后一环。
翌日再度启程,这支队伍正式离开了涣水沿岸的官道,转而向西北面走向了单纯的陆路,因为车辆损毁,这次连皇帝都得步行,太皇太后则由几名有修为的內侍轮流背着赶路,这一日没有下雨,走的意外的快了些。
到了五月初十,雨水再度下了起来,而且特别大,下午时分,队伍遭遇了一次黜龙帮哨骑,后者观察了片刻后,一个呼哨就消失了,这让憋了一肚子火的张虔达根本没来得及动手,以至于更加愤怒。
这日晚间,因为禁军尝试抢夺宫人的行为,发生了禁军、內侍军、知世军的混乱冲突,张虔达本想借机发作,却被赵行密努力劝住。
后者的原话是,真闹起来,不知道难看的是谁。
五月十一,部队进入谯郡境内,这一日得病的人很多。
五月十二,傍晚,雨水中,这支队伍抵达了山桑城。
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准确,因为他们跟山桑城之间还有一条在梅雨季节显得稍微有些宽阔与湍急的河水——涡水。
这是跟涣水、淝水、颍水、汝水并列的淮北支流,理论上它是几条河中最小的一支,但依然是正经的淮水支流,依然是宽阔超百步的河流,之前军队随意往来的睢水则是支流的支流,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歇一晚上吧!”几位军中领头人临河而对,王焯第一个下了定论。“不可能摸黑过浮桥的。”
“也只能如此。”赵行密叹了口气。
“赵将军过河去吧。”张虔达嘴角燎泡,提出了一个建议。“去城里歇一晚上,你的兵不在这里,没必要跟我们在外面耗……把皇帝与太后也带过去,省心了。”
赵行密一时心动……饶是他作为一名成丹高手,这些日子也被梅雨折磨的够呛,再加上军中缺衣少食,臭气熏天,谁不想睡个舒坦觉?
而就在这时候,素来沉默寡言的知世郎王厚忽然开口反对:“皇帝跟太后是丞相交给俺来看管的,赵将军自己去就行了。”
“知世郎,若不是你的人路上惹事,在路口鼓噪,咱们今晚上本可以全都入城的!如何还来聒噪?”赵行密没有开口,张虔达先发作了。
“俺能怎么办?”身形粗矮的王厚闻言涨红了脸,身上的全是泥的披风也抖了起来。“俺虽是一心投了司马丞相,可俺军中有想家的,不想去淮西安置,俺能怎么办?”
“总得把闹事的都杀了!”张虔达面目狰狞,嘴角的燎泡居然随着他的表情动作破了一个。“不然谁知道还会出什么事……你今晚上非要把皇帝和太后留在这边,明日他们裹挟了太后与皇帝投了黜龙贼也说不定!”
“你不要胡扯,这些兵马都是俺的根本,要是因为几句话就动手杀了人,才是闹出祸乱的缘由!”王厚面色愈发红了起来。“至于他们要是真想跑,真想裹了皇帝跑,俺自会处置!”
“赵将军。”张虔达还想说话,王焯却忽然插嘴。“依着我看,你还是留下吧……不然,皇帝没被偷走,这两位反而要火并的。”
赵行密无奈,只能点头。
当然,这一晚上并没有火并,也没有知世军造反,只是一如既往的疲惫、争吵,外加各种怪气熏天。
赵行密忍了一夜,翌日一早,又耐着性子在细雨中等全军吃完某种奇怪糊糊为主的早餐,便迫不及待主持起了过河事宜。
浮桥是前军留下来的,现成的,禁军理所当然争相先过。
然而,过了一两千人,另外一位郎将到了对岸接应,赵行密稍微得闲的时候才注意到,知世军与內侍军还在紧锣密鼓收拾东西,却全都约束妥当,并无人过来争抢浮桥。
犹豫了一下,赵行密决定过去干涉一下……倒不是他如何好心让对方先走禁军殿后什么的,而是职责所在,要让一部分知世军护卫皇帝和太后先过去,内侍军也可以护卫着百官过去。
“赵将军,你怎么来了?”
出乎意料,这次王焯的反应比较主动。
赵行密自然没什么可遮掩的,便将自己来意道出:“禁军已经过去不少了,是不是可以让陛下、太后还有文官们过去?”
“自然。”王焯点点头,回头相顾身后被雨淋到面色发白的余烩。“余公公,你先去知会一声知世郎,让他自家做好准备,然后去喊督公过来,得让督公亲自护送陛下与太后过河,下雨浮桥是滑的,省得出乱子……”
余烩会意离去。
然后王焯再来相对赵行密:“六千禁军,先过去四千,总得让张虔达把县城抢了他才能顺了气,然后让督公看顾着知世郎领着几队人护送陛下和太后过去,再过其余禁军,然后知世军,我们內侍军带着百官可以放在最后……今日总得赶路,总不能睡在这县城里吧?”
赵行密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讪讪:“张将军只是被落在全军最后,再加上雨水委实难熬,有些不爽利罢了,不是针对几位……”
“无所谓。”王焯摆手。“本就不是一路人,倒是赵将军你非得凑过来,将来路上不免显得奇怪。”
“等进了淮西,最晚入了东都,你让我凑我也不凑。”赵行密幽幽以对。“王公公以为我是主动揽了送你们这个活吗?我这是整日在司马丞相面前说要小心黜龙帮,惹烦了司马丞相,被发配过来的。”
王焯愣了一下,反而失笑:“倒是真没往这里想,只以为你是来监军的……”
赵行密只是摆手。
过了好一阵子,牛督公与余烩方到,几人就在王焯的內侍军营中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然后看着禁军过河,然后直接涌入县城,看着知世军和內侍军,包括内侍宫人们做好轻装行军的准备在那里干等。
最终,眼见着禁军过得数量差不多了,赵行密终于主动开口:“可以了,禁军得过去四千多了,咱们也过去吧……过去后不要理会城里的禁军,直接护着陛下与太后向西赶路。”
“是差不多了,走吧!”王焯点点头,然后回头去看牛督公。“督公,你也看到了,是赵将军非要找咱们,没办法,辛苦你一回。”
牛督公一声不吭,只负着手看了看王焯,然后去看赵行密。
赵行密不敢怠慢,赶紧拱手:“辛苦督公了。”
牛督公长呼了口气,终于也点头:“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已至此,咱们走吧!赵将军也走!”
赵行密听到前半句还有些懵,后半句却似乎回过劲来,便又要拱手。结果,下一刻,其人面色突变,因为一股熟悉的长生真气莫名从自己脚下冒了出来,正如当日缠住那只摩云金翅大鹏一般,轻易缠住了自己的脚踝。
这还不算,就在他准备质问对方之前,这位被真气卷起来的右威卫将军便亲眼看到了答案,继而瞠目结舌于半空中——涡水东岸的营地中,知世军、江都内侍宫人们俨然得到通知,几乎是一起打开了营门,却是早有准备,簇拥着皇帝、太后和江都百官们蜂拥往东北面而去!
那里是黜龙帮腹地!
王厚与王焯都是黜龙贼的内应!
这还不算,脚下的內侍军营地中,两千內侍军却丝毫不慌,居然整齐有序,分队列阵,或持长枪或举刀盾,向着浮桥方向做出了防御姿态,然后有序后退,以作掩护。
浮桥那边,禁军们明显愣了一下,毕竟还有一千多禁军没有渡河,他们不可能不被这边动静给惊到的……但是很快,这些人便更加快速的涌向了浮桥。
看到这一幕的赵行密被拉扯到了半尺高的空中,然后随着这些內侍军缓缓有序向北,却是不由叹了口气。
说来奇怪,让这位右威卫将军感到沮丧的直接原因并不是他被真气封了嘴,不能开口呼救;也不是他自投罗网的阴差阳错;同样不是他中了王焯和王厚的计策,六七日同行却没有察觉;而是一个很小的事情,也就是刚刚那一瞬间,他在空中看到剩余禁军在雨中蜂拥去抢浮桥。
毕竟,赵行密心知肚明,这些禁军不可能在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事情原委然后慌忙逃窜的,那些禁军只是听到动静,以为內侍军和知世军要抢他们浮桥不想让出来罢了。
换句话说,即便是王焯和王厚都没问题,他今天早上按部就班安排好的渡河顺序也会失控。
禁军这里,什么都会失控,再妥当的安排都会失控……这实在是让人沮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