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之前杜破阵如此想要去淮南,当然出于个人政治野心,他始终没有跳出来一个农民-盗匪领袖的格局,而且说句公允的话,如果从半农半盗的格局去评价的话,他其实表现的极为出色。
至于说辅伯石等人疑虑,和杜破阵的信心,除了事情本身外,倒是跟这个世界的历史有一点点关系。
比如说唐皇本身只是祖帝麾下一重臣,祖帝大业不成,后续正是其部众相争,唐皇成了个相当的局面……这就产生了一种历史的相似感,会让身在局中的人觉得能够重复一些事情。
便是张行来的那个世界也有类似的事情,曹操跟袁绍嘛。
只不过,张行却不以为然。
“你想去淮南争一争天命,那就去嘛……我留你到现在,真不是要做什么,一来,帮内其余各部委实疲敝,需要你的淮西兵占着本地地利替我收一收场;二来,我也要定下去徐州为你殿后的人选才行。”张行继续来言,忽然看向了王叔勇。“五郎,你是要去北面打仗,还是要去徐州帮杜龙头料理身后?”
“我自然是要做北面先锋。”之前便与雄伯南交谈过的王叔勇即刻做答。
“那好,你来北面统兵,让牛达去徐州收拾地方。”张行脱口而对。
王叔勇再度点头。
另一件大事情居然就这么轻飘飘过了,但之前张行跟雄伯南的努力却也无几人知道。
正在其余头领尚在胡思乱想之际,李定和雄伯南已经折回。
张行不由笑问:“如何?他可心服了?”
“还好,帮里又添一大助力。”雄伯南摊手笑道。“但好像是被你问懵了,心里还有些胡思乱想。”
“天下事不都是如此吗?”李定倒是有些叹气。“说起来简单,但其实又有几个人晓得自己念想到底是什么?”
话到这里,李四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忽然来问:“你罗盘呢?”
“给思思送去了。”张行已经重新坐了回去。
其他人不晓得原委,李四却已经满头大汗:“你好大的胆子!”
“不是胆子大,是信得过思思。”张行好整以暇。
夏日波涛汹涌,白有思忽然接到了城内钱唐带来的郦子期邀请,用那位大宗师的原话就是——“接应你们的人来了”!
似乎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但要求只让白有思一人相见。
白有思不敢怠慢,即刻化作流光,飞入了金鳌城。
然而,即便是白有思,在进入大堂,看到等在里面的人以后,也是不由目瞪口呆,恍神了一下,方才出言:
“齐王何至于此?”
等在大都督府后堂上的一人抬起头来,见到是白有思,苍白的脸上也明显愕然,但愕然之后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竟是白三娘吗?”
原来,此人居然是江都之变中消失的齐王曹铭。
他乡遇故知,两人错愕之后竟也都有些放松下来。
停了片刻,还是白有思重新来问:“大家都说齐王你在江都为司马氏所害,如何至此?”
“死了,又被人救回来了。”曹铭正色道。“然后从南面水路送到这里。”
白有思幽幽叹了口气:“谁救的你,又是谁送的你?”
曹铭刚要开口,孰料,旁边立着的大宗师郦子期忽然插嘴:“两位且容我稍作避让……”
说着,居然准备直接离开,乃是一点都不想听清楚里面原委。
“不用了。”白有思反过来喊住对方。“哪里有客人驱赶主人的道理,若齐王是正主,我自与齐王去营地中说话。”
郦子期犹豫了一下,但也无话可说,便只好点头。
曹铭也不反驳,低着头跟对方离开,出了后堂,转到前面,遇到复又追来的钱唐,后者眼见曹铭在此,也是目瞪口呆,却随着白有思一个眼色,立即低下头不吭声。
双方离开,转到城外,却不回营,只往营地对着的一片临海礁石滩上而去。
“是真火教救的我。”双方来到一处大礁石上,刚一立定,曹铭便束手开口,直截了当。“也是她们让我过来的……”
“真火教老教主在淮北准备立新塔,新教主在取江都,哪个救的你?”白有思依然不解。
“都不是。”曹铭有些气虚。“是一群真火教的女冠,你晓得的,江都城外,养孩子、奉真火的那些。”
白有思恍然,继续喟然:“所以,果然是南面那位至尊做的此间事?”
“应该是吧。”曹铭点点头。“我那伤势,便是千金教主亲自救治怕也艰难,现在居然能无事人一般,必是至尊垂怜……更不要说,后面那些女冠交待了许多不是她们能计较的事情。”
“祂想要如何?”白有思继续来问。
“想要你跟我带着这些人一起去妖岛,然后在海外开创基业。”曹铭平静讲述。“仿效当年钱毅、郦月的故事。”
居然还有拉郎配!
说实话,这比白有思想的还要糟糕,但出乎意料,她并没有生气,只是反问:“钱毅、郦月什么下场?”
“祂……她们让我转告你一件事情。”曹铭叹了口气。“她们说,你不是白横秋的亲生女儿,你本就是真火教的嫡传,是祂一开始就选定的这回乱世的天命之人。”
白有思确实被震惊到了,因为她知道,这种事情对方应该不会轻易说谎……没必要骗她。
而且,这也解释了一些事情。
“而且,白横秋无意间遇到你后,似乎也察觉到你的不凡,只将你送到三一正教教导,却不教你文韬武略、熟悉权谋,本就是蹉跎你的意思。”曹铭继续转述。“除此之外,你刚回西都得时候,他还试着将你嫁给我,以求一举两得,只不过被我那位父亲警觉了,反而没有成功……我那父亲担心我有白氏襄助,会反过来压制他。”
白有思缓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然后反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曹铭不解。
“只有这些吗?”白有思正色问道。
“这些还不够吗?”曹铭反问。“到底是至尊的旨意。”
“不说至尊,只说你,你呢?”白有思继续正色询问。“你自己有什么说法吗?”
“我能有什么说法?”曹铭苦笑。“唯一可计较的,便是我为了对抗东夷,几乎废了修为来引动真龙,如今却居然要依仗东夷,与东夷人并立……不免荒唐。”
“我是问,你不想知道你儿子赵王在哪里吗?不想知道你母亲在何处吗?”白有思微微侧脸来问。“你就这般心甘情愿要去什么妖岛,当什么钱毅……你是做钱毅还是郦月?”
曹铭不由愣住:“我母我儿尚在?”
白有思终于失笑:“我以为齐王殿下眼里只有旨意呢……陆上至尊的旨意不敢违逆,天上至尊的旨意也不敢违逆”
曹铭欲言又止。
白有思收敛笑意,正色相告:“齐王,赵王被拥立做了新皇帝,然后禁军北返,又被我们黜龙帮击败,你母亲与你儿子,如今都在河北安置,过寻常日子……你要背离他们吗?”
哪怕有夕阳照射,曹铭面色也显得更白了:“我……可是白三娘,至尊到底如何违逆?”
“这个事情先不是如何的事情,而是要先问可不可以违逆,该不该违逆?”白有思抱着长剑来言。“齐王,你觉得至尊可以违逆吗?该违逆吗?”
曹铭默不作声。
“我觉得可以,因为只要该,就可以。”白有思正色道。“你觉得这件事该违逆吗?”
“如何能说‘该’呢?”曹铭勉力来应。“天意晦暗,只有至尊明了,你嘲讽我畏惧旨意,但天上至尊跟陆上至尊还不是一回事,真正的至尊行事是合天意的……”
“你也说天意晦暗,所以至尊行事便合天意吗?”白有思反问。“若是这般,当日至尊们怎么打起来的?”
“我……”
“齐王殿下,你知道我观想的是什么吗?”白有思打断对方。
“不知道。”曹铭对对方这个话题转换明显不解。
“我观想的是一个人,正是我夫君张行张三郎。”白有思平静来言。“而我看他行事,素来大胆,便也好奇,但后来看的多了,观想得道,却是有所察觉……他这个人是这样的,若天意昭彰,便顺天而行,而若天意不明,居然就敢妄自尊大,以人心来定天意!”
话到这里,白有思虚抬起剑柄向上指天,重申了一遍:“这件事也是一样,若天意如此,请天自言,而若不言,这个该不该的,便由人来定。”
曹铭整个愣住。
而天空依旧万里无云,周边也是海浪如常。
片刻后,白有思复又转过脸去,看向了被夕阳照射的大营,然后抱着长剑继续来言:“这营地里足足有数万之众,其中一万多人还是我原本的部属,他们这些人,麻烦不断,想法不同,但想来想去,看来看去,却总是想回家的居多……而我也答应过他们,无论如何都要送他们回家去的。
“而我也要回家去的。”
曹铭听到这里,总算晓得对方心意已定,却又无奈:“便是该,又如何呢?那是至尊!”
“这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说着,白有思单手持剑,然后单手将腰中那物,也就是那面罗盘了,拿了出来,放在掌中,并毫不犹豫的念出了一句非常古怪的话: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