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如此,自然如此。”李枢一声叹气。“只是这罗术比我们想的更务实啊!未免……太务实了些!”
崔二十七郎不提,其余两人自然晓得他意思。
但崔玄臣只能苦笑来劝:“话虽如此,总比在薛常雄那里空耗来的好。”
话音未落,篝火便已经复燃,甚至当空腾起。
李枢见状,不再叹气,只是端坐而候。
须臾片刻,便有一队幽州骑士寻到此处,却不敢上前,等了一会,一名明显是为首之人方才来到这边,看着四个端坐不动的人,丝毫没有停滞,直接朝着最年长的崔傥下拜行礼:“可是清河崔公在前,在下幽州北面都督、安乐郡太守、奋武将军、柳城公侯君束,奉我家主公幽州行营总管、河北道大都督、北地监护使罗公之命,特来相迎。”
坐着的四个人愣在篝火旁,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
半晌,还是崔玄臣反应快,指着身侧李枢起身:“这位……侯将军,非只我叔祖崔公在此,李公也在这里。”
侯君束也是一愣,但旋即醒悟,不由大喜:“李公也在此地吗?那可真是双喜临门,若得崔公、李公,我家主公岂不是虎生双翼便成龙吗?”
李枢这才来笑,便站起身来,要与对方握手言欢。
而也是此时,崔二十七郎看的清楚……几个人刚刚吃鱼吃到大半,匆匆灭了篝火,却是从崔公到李公,嘴角都还黑着呢!
但那又如何呢?
只能跟那什么北面都督一般,装作不知道罢了。
就在李枢、崔傥等人与侯君束在狐狸淀金风玉露一相逢的第二天,张行毫无廉耻的搬入了邺城行宫,并住进了最北面居住区最大的一个院子。
院子在行宫内偏西,前面有个不大不小的堂屋,可以开会议政,两侧有公房可以做文书和防护工作,后面是居所,也有十几个房间与一个小花园,其中西北角连着三层起来,算是一个小楼,尤其是第三层,四面开阔……估计就是这座通风小楼的缘故,整个院子唤作观风院。
对此,张首席连名字都不改,直接拎包入住。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以秦宝的大头领尚未得到正式认证为名,却是让秦宝暂时住到了观风院中。
而既入住了观风院,张首席立即就忙碌了起来……不是他要主动生事,而是许多人都来找他做汇报和请示……有的真请示,有的假请示,但张首席之前有言在先的,也不好计较的。
不过,今日今时,这一位来做请示的,肯定是真的。
“你怕新律推行不下去?”后院小花园内,张行若有所思。“是哪些条款下面有谁抵制吗?”
“若是这般反而不怕了。”刑律部总管崔二郎崔肃臣表情还算轻松。“因为真要抵制的,肯定是从度田授田与开释人身那些利害相关的地方弄出来事端,而这些地方上上下下全都看着,哪儿能做,能做到哪里大家也都清楚,若是谁强要抵制,别人不说,首席你难道会放过谁吗?”
张行也笑……因为确实如此。
别看他整日嘻嘻哈哈,不是喝酸梅汤就是跟村子里人拉呱,可作为一个合格的键政者外加此间多年的经历,他便是再糊涂又如何不晓得土地和人口的重要性?
别的不说,帮里这些人,济水上游的头领如何装糊涂存了造反之前的庄子,济水下游的头领有多少工坊,之前被河北义军抹空的登州如今又有什么人在置业,他都一清二楚。
包括崔肃臣眼下话题背后的真实所指,他其实也清楚。
“我不想现在就对地方官府、吏曹动手。”张行笑了一笑,没有再做遮掩。“不是在做什么玩弄人心的把戏,而是没有准备好。”
崔肃臣登时肃然。
“事情要是总指望着自上而下就能推陈出新,未免自欺欺人。”张行收起笑意,认真解释道。“黜龙帮这个制度行到现在,便是有些新鲜,其实本质上还是一群东齐故地的豪杰精英被我拉扯起来,若说根基深厚,上下一体,其实还差的远……偏偏又是战时,是争天下的时候,我们也没有足够有经验的基层官吏,这个时候若是清理他们、更换他们,反而要出岔子的。”
崔肃臣想了想,认真来问:“所以首席才让张世昭张公这位大魏宰执来做蒙基部的分管,是要文武并行,培养出一些自家的年轻人来以缓缓代之?”
“是。”张行点头道。“不过,这个职务是张公自家要的,他看的清楚,知道这是真正立新的源头。”
崔肃臣不由叹了口气:“几年前刚刚取济水的时候、进河北的时候,连制度都没有,州郡都来不及攻略,首席便坚持这件事情,后来连年大战,几乎喘不过气来,首席也还是坚持……大家虽然碍于首席的权威不好公开反对,但实际上却是人人都不以为然,即便是现在,也只有些许人慢慢意识到这个的好处。”
“说好处还有些晚,估计还要两三年,就能慢慢的显露出来了。”张行继续言道。“不过,若是说担忧《黜龙律》不能被广泛接受,倒也不必计较在地方官府和吏员上,我有个主意……”
“请首席赐教。”崔肃臣立即打起精神。
“你下去乡亭里亲自审案子如何?”张行笑道。
“我……我审什么案子?”崔肃臣明显茫然。
“是这样的。”张行解释道。“你带着刑律部的几十个优秀吏员、文书,下到邺城周边的乡里,利用秋后农闲的功夫去审案子……”
这话说清楚了,但崔肃臣还是懵:“我一人,便是带着几十个吏员,又能审几个案子?而且下面百姓看到是我这种官,怕是都不敢寻我告的。”
“若是乡野之人不敢寻你们告状,你就专门去郡县中找积存的案子,找能体现出来新律善政的案子,或者找已经宣判,但可以按照新律改正的案子,然后跑到案发的乡亭中把人叫去做判……”
张行如是解释道。
“也不用担心一人无力,其实这个法子的妙处就在这里……你亲自领着人走完一个县,十几个乡,一个乡挑一个案子就行,做完就回来,然后就从跟着你的吏员选出来七八个表现优秀的,让他们带头,再往魏郡各县挑郡县中低阶吏员组队,继续下乡亭中继续做这个巡审!”
崔肃臣眼睛明显一亮:“好主意!若是这般,等魏郡的做完了,估计还没到冬日,还可以从魏郡这些本地随从巡审的吏员中挑出好的,知道我们是要推新律的,归到刑律部中,然后再让他们也带头,去整个行台,乃至于河北、河南各处做巡审。”
“不必这么着急。”张行笑道。“一冬天巡完两个行台就足够了,明年春后再去河南……而且,也不必让这些地方吏员归到刑律部,不然怕是养不起的,只挑优秀的晋升就好,其余人做个履历和记录,日后方便晋升也足了,只是巡审过程本身一定要保证待遇跟安全,可以发些钱粮布帛……至于说安全,虽说巴不得有不开眼的地方上闹出来,我们好动手立威,但还是要以维护好自家人为先。”
“首席这般思虑妥当,若不去做一做反而不安。”崔肃臣站起身来,直接行礼告退。“如此,我去寻陈总管做计划,尽快施行。”
张行点头,也不相送的。
倒是秦宝在侧,忍不住来问:“三哥刚刚说从不指望自上而下便能推陈出新,但没有准备好更换地方官吏……所以有了蒙基部?”
“是。”
“那以退役军士为基层乡亭小吏,难道不也是自下而上的填充吗?”
“当然也是。”
“为什么不告诉崔总管呢?”秦宝略显诧异。
“为何要告诉他?”张行回头来看对方。“蒙基部的事情是他自己想到的,我也承认了,又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秦宝犹豫了一下:“不该待人以诚吗?”
张行缓缓摇头:“或许可以,但没必要……尤其是现在,论局势,黜龙帮已经成了气候;论制度更新,差两三年就能见效……事情还是稳着点好。”
秦宝点点头:“我晓得,三哥如今怕死了。”
张行犹豫了一下,继续来言:“其实这个不算什么……此去登州,才是要小心的。”
秦宝反而冷笑:“登州有谁,不就是程大郎吗?便是程大郎反了,我若不能将三哥背出来,也便白活了。”
张行点点头,到底还是交了底:“我们先去,几营兵马押后,雄天王、十三金刚都会随行。”
秦宝终于皱眉:“程大郎真要反?”
“以他的为人,十之八九不会。”张行坦诚以告。“问题是落龙滩,这次无论如何得回去走一趟……不免心里发怵。”
秦宝终于恍然,却又恍惚起来,俨然是想起当日二人初见时的情形。
兄弟二人正在枯坐,忽然外面一阵喧哗,各自打起精神,然后立即就有人来汇报——谢鸣鹤谢总管回来了,而且带着煊赫了数百年的江东谢氏的主枝嫡脉四十余人俱至,已经到了城外。
PS:赵子曰开新书了,隋唐……瓦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