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千里行(3)

黜龙 榴弹怕水 5277 字 1个月前

半晌,再度打破沉默的雄伯南居然点了头:“白头领说的是有些道理的!首席,你怎么看?”

“我还是觉得有些激烈。”张行叹了口气,也引得内圈外围许多人松了口气。“不过,他们二人的讨论,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些事情……我在东都,亲眼见过皇帝的姐姐,轻易拿手段掏了半个东都的金银,坏了东都人心……曹彻那个姐姐,已经曹氏名声较好的贵人了,尚且如此。”

“既到了这个份上,就得讲一些超凡脱俗的道理。”单通海忽然开口。“我倒是觉得,白头领说的是有些道理的,但现在的头领们几乎人人经商,强要不许,会出乱子……要不改一改,龙头和大行台内总管的家眷不许经商?毕竟,既做了龙头和总管,就要拿出点正儿八经的气魄来!而若是论身份贵重,咱们能到这个份上的,其实就是张首席刚刚说的皇亲国戚了。”

不少人都心动。

“可也不能放任头领一层不管。”白金刚严肃驳斥。

“让所有头领都出示家产如何?”程大郎抢到机会,赶紧来言。“就如白头领说的那般,三代人亲眷,或者没分家的全族资产,每一年年底都要出示给帮里,涨的离谱,便让监察部去查,出示的不实,直接罢免到底!”

“头领出示家产,龙头跟大行台的副指挥不许经商……怎么样?”窦立德立即做了整合,向白金刚来问。“白头领,有些事情真不能一蹴而成,这不是夺陇比赛!帮里刚刚起事的时候,领兵头领都是黑道做走私的……要是按照你的道理,整个黜龙帮都不该有。”

白金刚微微一怔,外围也是再度议论纷纷……这样也不是不行。

“还是不行。”白金刚想了一想,缓缓摇头。“只出示家产不足以起到约束作用。”

窦立德小心提醒:“白头领,我还是那句话,做事不是夺陇比赛,不能指望着一局一胜,你既有心在此事上,又是监察部,更应该持重一些……若是一点退让都不愿,强行举手的话,怕是连已经取下的地陇也要被夺走的……现在举手,你的提案决难通过。”

“若是通不过。”白有思忽然插嘴。“失掉威信的可不只是白分管,外人也会以为咱们黜龙帮无意澄清吏治呢!”

“确实。”雄伯南为难起来。“这个必须要顾忌……白分管说的光明正大。”

“那就再多加几条约束如何?”就在这时,张行忽然开口,引得许多人整肃起来。“你们有什么想法?不禁止亲眷行商开工场作坊之外……”

“之外……矿山如同土地,禁止头领亲眷开矿如何?”魏玄定提了个建议。“还是干脆禁止所有私人开矿。”

“禁止私人开矿有些过犹不及吧?”窦立德立即提醒。

“矿山本就是公产,起事后都收为帮产,所谓私人开矿只在登州有,也只是包揽出去……”曹夕稍作解释。“所以只要外包时查清楚来人底细即可。”

“那就好办了,就是禁止头领亲眷开矿。”魏玄定拿定了一个限制。

“若是按照这个道理走,还可以禁止帮内头领亲眷参与一些特定商事。”崔肃臣接到了一些路数。“比如刚刚首席说的金银……那位长公主在东都就是垄断了金银兑换的生意,又碰上曹彻要修大金柱,才能这般轻易掏空了地方。”

“金银、矿山、盐、铁、大宗粮食、布匹,战马牲畜,船只车辆……”徐大郎幽幽数了起来。

“不行。”出乎意料,张行打断了这个思路。“若是这般计量下去,就没有赚钱的生意了,还不如直接禁止亲眷经商呢!我的意思是,除了基本的盐铁,其他各处的关键是垄断!不垄断就行,不让有靠山的人再独占某个生意就行。”

“确实。”崔肃臣第一个反应过来。

“的确如此。”陈斌也醒悟过来。“关键是不能垄断,一旦垄断,加上背后又有人,那不是祸害也是祸害了!”

“之前有相关律法吗?”张行来问崔肃臣。

“有。”崔肃臣立即点头。“早在白帝爷时候许多诸侯国就有,当时普遍性不许都城内行业被垄而断之……”

“那就这么加一条约束,以行台为准,头领家眷的生意不许垄断行业。”陈斌咬住了这个讨论结果。“让崔总管结合律法制度,制作出来一个特定的帮规。”

一众大头领纷纷颔首,外围的头领们听到这里,也都无话。毕竟,到现在为止,其实并没有伤及他们的真金白银,只是稍微在外面立了个有形无形的约束罢了。

只不过心里到底不爽利起来。

然而,不爽利的人有的是,还轮不到他们。

“如此,只是隔靴搔痒罢了,本质上还是放纵。”白金刚站在大殿的最中央纹丝不动,声音却在殿中回荡起来。

那副气势,莫说周围的大小头领们各各心里心虚,便是远端的几位使者,也看的发呆——他们晓得这大会是真讨论事的!但没想到会讨论到这个地步!

且不说外面人如何佩服,殿内的气氛已经尴尬到了极致。

其实就是那个道理,大家都知道白金刚有些脱离实际了,但偏偏他是占着大道理的,而且在这种大会上把大道理一摆,谁也受不住。非只如此,只是受不住倒也罢了,关键是帮里的核心们明显也不愿意出现通过举手否决这个大道理的情况,那样的话显得黜龙帮也太不光明正大了!

而这些核心的态度,又反过来让外围的头领们心慌不止,这万一要是里面的人太要脸,真让白金刚的提案给过了怎么办?

真要为了那些铺子搞叛乱吗?事业搞到现在搞得那么大,难道真要为几个铺子送了前途不成?!

而且就现在这个一年一整军的结果,搞叛乱也搞不起来呀?

退一万步说,万一搞起来了,也怕是要被那白三娘一剑戳死吧?

可真要把铺子交出去?!

殿中已经明显有些慌乱了。

“其实吧,白头领的意思,本质上是要尽量杜绝帮里头领们腐化堕落,沦为民贼……但要我说,真要是留心这个,以大魏做反面参考,关键还真不在商事上。”眼瞅着气氛差不多了,张行决定图穷匕见。“关键还是土地!”

“可是首席,我们是均田制。”白金刚本能警惕了起来。“便是之前一些资历头领藏了些庄子,今年开始也统计了出来,以建帮的功勋授了回去,而单龙头更是带头上交了不少庄子……这种情况下,并没有什么土地上的乱子,铺子才是最大的乱子。”

“现在没有,将来就没有吗?”张行盯着对方缓缓来问。“白头领,就现在这个天地,最值钱的,最为人看重的,其实还是土地……便是帮里头领家眷占铺子,本意还是因为咱们均田制执行的好,没有土地上的空子让他们钻……而一旦有了口子,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你看大魏朝那样子。”

白金刚想了一想,点头承认:“确实如此。”

“所以,与其计较商事,不如在土地上防微杜渐更重要一些。”张行继续来言。“应该趁着均田制稳妥,大家没有过多土地上计较的时候,把几个规矩给落实了……你以为如何?”

白金刚意识到什么,正色来问:“首席已经有了腹案?”

“不错。”

“可若如此,为什么不能两个一起防微杜渐呢?”白金刚还是不想放弃。

“那就是真要把帮里头领给挤爆了。”张行指着一侧言道。“白头领,大家刚才与你说了许多,有对的有不对的,但无一人不是想尽量团结包括你在内的帮内人心,好让黜龙帮接下来绝荡万里不受阻碍……你既为帮中头领,也该有几分此类心思才对。毕竟,咱们要晓得一个基本的道理,只有黜龙帮存续下去,眼下的制度存续下去,你才能站在这里讨论这个事情……对不对?”

白金刚沉默良久,方才在众人的屏气凝神中来问张行:“首席的防微杜渐又是什么呢?”

“很简单。”张行站起身来,与白金刚并列,然后看向另一个方向来言。“现在咱们的税赋大约就是三种……商税、田赋、丁税……商税不是今天要说的,但也可以提一提,咱们应该撤掉多余关卡,留下的特定关卡也只收运费而不是过路费,从而让货物尽量流通,然后只在市场中收交易税,以此来鼓励商贸。”

不少人点头,但也有人没听懂,还有人只是等着这位首席说“今天要说”的。

“然后是今天要说的,咱们应该把丁税入到田赋中去!”张行音量明显提高了一截。“以现在均田制来算,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这么算其实没有半点变化,只是一些土地较多的人,也就是今天在这个殿中的人要多纳一些田赋……大家以为如何?我是以为,这是防止出现大魏那种均田制度受损,功臣占地无度的一个法子。”

“我赞同。”白有思脱口而对,很显然她也是第一个意识到张行在说什么的人。“别人不晓得,白氏当年就是这种情况,关西土地有限,于是就在关东占地……只一个梁郡那里,白氏的庄园,加上白氏姻亲的庄园,加一起不知道有多少地……我也不晓得当地有没有公平收田赋,便是公平收了我家的田赋,梁郡百姓因为我家少了许多授田,丁税却不变,岂不是合法合情合理的被我家欺压侵占了?”

众人一时轰然起来,都在议论类似的事情,这个道理很简单,人人皆知。只是正如张行所言,授田制下,加上黜龙帮刚刚崛起数年,那土地超额拥有者,其实就是军功者,也就是黜龙帮的人,所谓最大的地主,更是这殿中的头领……所以,张首席的防微杜渐的法子,虽然有道理,却是让在场大家出钱,自然也有些不乐意。

只是,白金刚就站在张首席身侧呢。

“这有什么可说的?这是不是良法?”单通海有些焦躁了。“跟断了商事比,能多纳几贯丁钱?更不要说,是先多授了地,才有这个多给的丁钱,总是得利更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