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证明了一件事情,他这个能力真就跟黜龙帮的治权息息相关,现在北地不属于黜龙帮。
正在胡思乱想中,忽然间,一股磅礴巨大的真气自头顶滚来,山谷内,周遭平地起霜,乱风更是呼啸如雷,仿佛一瞬间从夏入冬。
非只如此,所有修行者也都觉得浑身真气鼓荡,张行更是觉得丹田内真气如潮,滚滚不停……随即,四人在内,许多人抬着头,眼睁睁看见高空中一个庞大的雪白色身影轻易掠过,速度极快,却因为颜色清晰以至于人人都亲眼目睹。
真龙既过,秦宝忍耐不住,沿着山谷两侧夹壁腾跃而起,似乎是想去看真龙形状。
而张行体内真气刚刚稍稳,复又有起势,不由大惊,赶紧也腾跃起来,将将在崖壁之上截住对方,然后本能便要施展真气,再度翻上崖顶立住……唯独寒冰真气使出同时,心中微动,却又使出难得的手段,转出长生真气,靠着长生真气特性挂在崖壁之侧,垂了下来。
秦宝心中有异,不敢怠慢,倒是没有多余反应。
或者说,来不及有多余反应,刚刚落地,寒气再来,真气再滚,而这一次寒风却居然自南面来,然后伴随着一声穿破了乱风且越来越大的龙吟,一个巨大的身影扑在了葫芦口上方的山崖之上。
吞风君居然在空中绕了一个回旋,去而复返!而且直直落在此处!
下方上百战马彻底失控,有的嘶鸣逃窜,有的跪伏于地,还有的干脆七窍流血。
队伍中几名没有修为的还好,那些有修为的人,全都觉得体内真气不受控制,仿佛身体是个水桶,而桶内的水莫名摇晃起来一般。尤其是那几名修为低下的文书,原本以为真龙已走,站起身来,此时当头一落,居然站立都不能,直接扑倒在地。
多处篝火,此时也被扑散,却又有火苗砸在一旁的帐篷上,复又燃起。
也是乱做一团。
然而,无人敢去搀扶战友,也无人敢去追索马匹,去救火,所有人在内,只要还有行动能力的,全都抬起头来去看头顶的白色巨物。
葫芦口只有十几米宽,对于扑在上方的巨大的真龙而言未免狭窄,实际上,大家只能看到白色一条线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张行还是察觉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情状,譬如那白色的外层不是想象中的鳞片,而是羽毛;再譬如,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反而觉得在彻骨的寒气背后,有一股被藏着的庞大热量。
头顶之上,真龙在挪动肢体,每动一下,山谷内便字面意义上的地动山摇……山石滚落,岩壁坍塌。
但还是无人在意,因为下一刻,一只巨大的,火红色的眼睛,出现在了众人的头顶。
张行死死盯住了这只眼睛,或许只是错觉,他感觉双方在凌空对视。
就在张行身侧,贾越毫不犹豫拔出了自己的直刀,秦宝来不及去寻武器,即刻拔出了靴子处的金锥,黑延迟疑片刻,也拔出了自己的直刀,三人将张行夹住,一起来看头顶。
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行觉得头顶的真龙似乎在迟疑什么,然后忽然间,不晓得谷中哪里卷来一股暖流,似乎是受此刺激,吞风君猛地腾空而起,直直向北去了。
众人目送真龙消失,却因为前车之鉴,许久不动,一直到一个帐篷被烧干净,方才渐渐活动开来。
“救人,救火,疏通道路,检查物资,继续准备晚炊。”张行下达的命令极为简短。
忙了好一通,才安生下来,但气氛却有些怪异……大家纷纷议论之前的真龙,却没有一个人敢大声的。
而张行几人,也都各自无话。
过了片刻,许敬祖端来一碗羊肉汤,亲自奉给张行后,却又立在一旁,小心来问:“首席,那吞风君至此,明显是有针对……莫不是来看首席你的?”
此言一出,周围人无论是随行黜龙帮精英还是白狼卫骑士,俱皆来看,躺在地上的伤员都好奇抬头。
“或许吧。”张行端着汤碗正色来答。“但说不定也是来看贾头领的,我们俩都是黑帝爷点选。”
“原来如此。”许敬祖状若恍然。
“我可没法转用其他真气。”贾越咕哝了一声,却无人在意。
“如此说来,那吞风君只是好奇了?”许敬祖继续来问。
“或许。”张行不以为意道。“或许是存了恶意,想要吞杀我们,但是这谷底不是至尊允祂的地盘,不敢下来;又或许是善意,晓得两个至尊点选在此,单纯来打个招呼……但那又如何?于真龙而言,无论善恶,一动而已,凡人便要遭如此大祸,无论如何都是受不起的。”
许敬祖原本已经准备好了话术,是准备用来安抚人心的,此时却硬生生咽了下去。
倒是张行,此时完全喜怒形于色了:“要我说,这吞风君于北地,乃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咱们若存了并吞北地的心思,便也要有处理吞风君的准备……只不过,并吞北地需要多方下手,对付吞风君也要做好多般准备,或战或驱或和,都要看具体走向,但必须料事从宽,切不可存侥幸之心。”
许敬祖连连应声,心中却已经醒悟,这首席刚刚受了那真龙威迫,已经存了杀机。
但出乎意料,荡魔卫的人居然没有太多反应。
一夜翻覆,第二天一早,众人便立即上路,并被迫沿途清理葫芦口内的落石与塌方。而很明显因为昨夜动静太大,引来了不少人,一开始是数人数十人的战团巡逻队伍、附近牧民,上午时分,则遇到了一支两百余骑来自于白练城的队伍。
有黑延这位在北地数得上号的人在,在他的指挥下,双方相向动手,一下午就打通道路,黜龙帮一行人也穿越了葫芦口,正式抵达北地三区的东部丘陵地区。
此时,身后宇文万筹的人也追过葫芦口,张行等人就势将伤员托付,然后径直换马离去,到了这个时候白练城的人方才晓得,之前黑司命亲自护送的人,竟然是如今的河北之主,天下前三的雄主。
惊愕之下,也不敢做什么反应,只能匆匆折回白练城以做汇报。
另一边,张行等人既出葫芦口,便顺着东部丘陵地区的核心大道一路疾驰,昼夜交替,一意前行,越白河,翻赤岭,中间婉拒了来迎的黑松卫大部队,三日后便进入黑松卫那标志性的巨大黑松林,在这里汇集了黑松卫的司命陆惇,也就是陆夫人亲父后继续北上,终于在第五日见到了蜿蜒曲折却又波涛汹涌的黑水河。
众人就此改道,逆流而上,往大兴山北段长白山下而去,又过了五日,便抵达黑水卫。来到此处,北三卫中另一家司命蓝大温也已经在得到讯息后抵达,便亲自出城池来迎。
这么算来,这黑水卫中已经有一位大司命,三位司命在了。
这就很像是认真讨论事情的样子。
于是张行就跟随这些人绕过足堪称之为大城的黑水卫山下临河之城,登到石山上,入了石门,转入一处山谷,却见到与下方临河木石大城截然不同,山上各处都是石头,许多建筑都是在石山上用真气划出来的,镶嵌其中。
而最惹人注目的,赫然是这座石城四面,密密麻麻,皆为文字图画的石刻。
稍作停留,三位司命继续引路,张行也随之而去,乃是入了山谷,转到内部深处一座并不是很大的黑帝观前,众人此时才发现,观后赫然是一处巨大之石洞,而且明显是天然洞穴。
石穴巨大空旷,仿佛不似人能居,远远望去,灯火之下,只有一处祭祀地点和一些石桌石椅。
“这就是俗名说的神仙洞。”蓝大温稍作介绍。“是至尊老爷修行立志的地方,当初就是在这里汇集了数百豪杰,建立了荡魔卫,决意荡平天下魔物;也是从这里屡次发兵南下,试图为人族争得天下气运;当然也是在这里证了至尊之位……不过,咱们今日不去这里,得先去见大司命。”
张行点点头,众人再度启程,却是从黑帝观一侧上了一处石头长廊,越过长廊,就有一座与中原无二的建筑,乃是外面一个院子,中间一个大堂,两侧两排公房。
大司命本人就在这里面日常办公,处理七卫乃至于整个北地各类事宜。
张行依旧坦荡,结果临到这个院子门前,却又驻足……他当然不是怯场,而是意外的看到了一个面熟之人。
“你不是李十二郎的妹妹吗?”张行驻足在门前,看向了石门前肃立的一名戎装女子。
“张首席好记性。”那女侍,也就是李清洲了,扶着腰中直刀冷冷来顾。“竟然还记得我们兄妹。”
“真是时也命也。”张行一声叹气。“我以为天下纷乱,不会有这种万里之外恩仇相逢的戏码……”
“张首席不必顾虑。”李清洲依然扶刀,语气却幽幽起来。“兄长送我来北地避祸前就有言语,要我斩断中原故事……”
“我可没见你斩断。”张行看着对方握刀之手,不由叹气,他是真心有些可惜。
“张首席误会了。”李清州再度握紧直刀。“我扶此刀不是为了中原故事,而是为了北地恩义……我如今乃是陆夫人之武令官,自然要做谨慎护卫。”
张行点点头,然后越过身侧陆夫人的亲爹陆惇,去看刚刚来接自己的蓝大温:“蓝司命,我以天下之任,孤身千里至此,是为了跟大司命还有诸位司命共论北地之将来,这陆夫人何至于此呀?”
蓝大温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眼陆惇,不由捻须笑道:“那谁知道,说不定是来探亲的,陆夫人不光是出身黑松卫,她舅舅就是黑水卫的……张首席,咱们总管不了人家走亲戚吧?”
张行也笑:“说得好,天大地大,如何管的了人家?”
说完,便昂首踏进去了,身后贾越、秦宝不顾风尘仆仆,各自引众随行,二十余骑行列入内,倒是让三位司命愣了一下,方才赶紧跟上。
张行一马当先,入得门内,进入大堂,却见里面石桌石椅横列,远端一名披着黑氅的黑胖黑衣老者正在皱着眉头来比对一堆表格,石桌侧面隔着四五个空位的地方,一名四十余岁的布衣妇人端坐不动,手里还拽着一个十来岁的锦衣孩童。
若非女子面容光彩照人,说不得已经有宗师之能,张行几乎以为这是一个替贵人照看孩子的仆妇呢。
“你来了。”黑胖老者待张行走到石桌前,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好像见到熟人一般。“先坐,我对对今年羊羔皮的账目,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我来吧!”张行径直越过那布衣妇人,来到黑胖老者身侧,将桌上表格拿起来扫了一眼,便直接吩咐。“大司命这把年纪,庶务早该交给我们年轻人才对……许敬祖?”
许敬祖原本小心翼翼,正想着领着文书们站到什么地方去,此时闻言一个激灵,飞也似的跑过去,替大司命去计算羊羔皮了。
黑胖老者,也就是天下仅存几位大宗师之一了,也顺势将眼前文书表格一并推了出去,然后摇头来笑:“这些新东西好是好,可对我却不好,以前根本算不及的,也就算了,现在有了这些,勉强还能算,就不得不算。”
张行直接坐在对方身旁,握住这位实际上初次见面的大宗师之手,然后昂然来言:“所以说,这些庶务应该交给年轻人来做……大司命,我此行只有一个目的,请你将荡魔七卫及所有附属战团、货栈、港口、山林尽数托付给我。”
这个时候,陆夫人刚要起身与自己父亲见礼,三位司命,秦宝、贾越,都未落座,许敬祖更是捧着一堆文书到边上小桌,只看了一个“四百八十三张羊羔皮”,便心下一颤,与其他人一样,目瞪口呆起来。
自己只是劝这位首席喜怒形于色,没劝他单刀直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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