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二十八年二月,西历公元228年,汉公历368年。
大汉皇帝刘备,已经68岁的高龄。
他的头发和胡子花白,原本面如冠玉的脸上,长满了褶皱和老人斑。
时光永远是人们最大的敌人。
不管你是身家亿万的地主富豪,还是权倾天下的帝王将相,最终都逃不过衰老的命运。
这些年来,刘备已经送走了无数故人,今年年初的时候,他又一次感受到了这种痛彻心扉的悲凉。
陪伴了他四十余年的老妻李氏病故了,享年62岁,四十年的相濡以沫,最后也敌不过岁月的摧残,留给人无限遗憾。
等到了二月,为皇后举办了葬礼之后,刘备满怀期待,而又充满了一种日暮西山,想要落叶归根的心态,前往桃园的时候,张飞又病倒。
到了这个年纪,即便是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老人稍微有些头痛脑热,或者哪怕是摔一跤,都有可能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更别说张飞也已经六十三岁了,体魄虽然健康,可年老之后难免衰弱,前些日子偶感风寒,现在还终日发烧咳嗽。
好在吴普第一时间被派去检查,确认了只是普通感冒,并不是什么大病,吃了药,休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不过还是惊动了刘关陈,燕国公府,得知张飞病倒,刘备关羽和陈暮都是第一时间赶来探望。
对于三位兄弟,刘备向来是待之以宽厚。
不管是秦国公还是齐国公亦或者燕国公府邸,都是原来洛阳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宅邸。
像燕国公府就是曾经的梁冀园,秦国公府则是平乐苑,齐国公府则是在广成苑,都是原来旧址建起来的新府邸。
以前的园林、府邸都毁于战火,新的府邸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奢华,但胜在占地面积大,且离西市不远。
刘备关羽陈暮到了之后,看到张飞正在院子里挥舞丈八蛇矛,虽已年迈,手上动作却不慢,如电风扇般旋转,虎虎生风,吹得旁边大树树叶簌簌抖动。
“大哥二哥四弟,你们来了。”
见到三人,张飞故作轻松,哈哈大笑着把舞动的姿势停下,单手握矛,另外一只手擦了擦汗,说道:“许久未练,倒是生疏了。”
刘备皱起眉头道:“三弟,你既然病了,就该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怎么能随意乱动呢?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
张飞将手中的长矛丢给旁边一直伺候着的长子张包,伸出右手臂亮了亮虬结的肌肉,乐呵呵道:“无妨,一点小病而已,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话音未落。
他就忽然捂着嘴,硬生生在憋着什么。
关羽立即上去拉住了他的手,刘备则是拍打了一下他的后背,然后张飞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因为是在强行忍咳嗽,好不容易释放出来后,比之前更加激烈,咳得眼泪和鼻涕不断地往外冒,十分狼狈。
“父亲。”
另外一侧的张飞次子张邵连忙递上手帕。
“大哥,我......”
张飞一手扶着关羽的肩膀,一手摁在自己胸口,没有接儿子递来的手帕,再抬起头,已经是泪流满面,鼻涕和眼泪湖满了整张脸。
陈暮拿过手帕来,细心帮三哥擦了擦脸上的污秽,轻声说道:“三哥,你的心意我们都明白,岁月不饶人,有的时候,我们也得承认我们已经老了,但正因为如此,才不能强撑。”
其实三个兄弟早就看出来了,张飞这场病或许就是普通的伤风感冒,若是年轻时候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病,稍微抗一抗也就过去了。
可到了这个年纪身体抵抗力衰弱得厉害,哪怕是感冒,也会有很大影响。正常人该好好休息,吃药调养身体才对。
但张飞强撑着起来舞矛,就是想证明自己身体好得很,不拖延出行,怕耽误了刘备多年以来的夙愿。
结果适得其反,在身体虚弱的时候还强撑着锻炼,导致身体坚持不住,反而更加虚弱。
“都是俺没用......”
张飞这次是真的哭了出来。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废人,拖累了大家。
就好像一个人身轻如燕,跑得飞快。
忽然有一天脚出了问题,跑不动的时候,他就可能会生出某种情绪。
怨恨自己的脚怎么成这样了,然后狠狠地锤一下,恨自己无能。
刘备对桃园心心念念,张飞和关羽又何尝不想再回去看看?
人到了老了。
总是喜欢怀念自己逝去的青春。
自那年桃花开时,与三位兄弟在桃园把酒言欢后,他也已经三十多年没有回过涿郡。
这些年来,总有大大小小的事情耽搁,可怜自己两个孩儿都快二十了,却没有回过老家看看,张飞自己也想回去。
可临到出发前,却是自己病倒,张飞恨不得给自己胸口来两锤。如果这样能病好,再多来两锤都愿意。
刘备笑着宽慰他道:“翼德,其实回不回去都无所谓的,只要我们四人在一起,哪里都是桃园。”
“三哥也不用这么悲伤,春天去不了,那就夏天去。”
陈暮也笑道:“桃园就在那里,跑不了,临到晚年,我们应该庆幸的是一路走来,相互扶持,从未分离,而不是自己怨恨自己,不是吗?”
张飞愣住:“你们不怪我吗?都是因为我,又不能去了。”
“哈哈哈哈。”
刘关陈三人相视一笑。
陈暮说道:“没人会责怪你,三哥也不比自责,到了这把年纪,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是啊。”
刘备感叹道:“生老病死本是人生常态,我又怎么会责怪三弟呢?”
关羽也道:“三弟你就安心养病,病好了咱们再走。”
张飞擦了擦眼泪,双目已经是赤红。
得兄弟如此,夫复何求呢?
春去夏来。
又是一个多月过去。
等到三月末,洛阳下起了雨。
这段时间是大汉的寒食节,也就是后世的清明节。
正所谓清明时节雨纷纷,汉朝时期寒食节的地位很高,家家户户都要为节日准备。
等到寒食节国庆之后,张飞的病情好了许多,到四月下旬,天子再次出发,北上巡视河北和幽州等地。
在前几年天子去了南方,视察了南方的情况,北方的发展也依旧如火如荼,河北的钢铁产量与日俱增,到今年的时候,光冀州一个州产量就达到了年产三百万吨。
要知道三年前河北的产量才一百多万吨,短短三年时间就番了三倍,就可以知道在占了矿产区位优势的情况下,像魏郡、赵国这些地方发展有多迅勐。
而青州那边也不慢,之前是年产二百万吨,现在已经达到了五百多万吨的水平。等到今年年底或者明年的时候,大汉总产值千万吨不在话下。
钢铁产能上去了,带动的就是整个河北的经济。现在京杭大运河两岸已是无比繁华热闹,各地县城发展迅速,一片莺歌燕舞之中。
或许如今大汉还有很多贫困百姓,但基层治理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好在如今大汉还没有完全形成士族与宗族文化,像士族成型需要到晋朝以后,宗族成型则要到唐宋以后。
所以汉朝的基层治理只要找对了方法,就不至于像明清那样麻烦。要知道明清时期南方江西、福建、广州等地的宗族势力非常庞大,可谓是皇权不下乡的典范。
而在宗族势力还没有大过王法的汉朝,通过基层公务员来解决以前全靠乡里族老的治理,就更容易防止出现那种乡间大族掌控乡野的局面产生。
特别是河北地区,随着工业化加深。原本就一望无际极为平坦的华北平原开始到处都在修路,经济也在随着高速发展。
刘备从四月下旬出发,陆续考察了魏郡、赵国、巨鹿等地沿线的工业情况,然后一路北上,在六月初就到了涿郡,如今涿县已经成为了国际化大都市,北方的游牧民族皆聚集于此。
永济渠从司隶一路挖到天津,连通了巨马水、涞水等几条河流,涿县就在涞水以南,所以船队是先到泉州,也就是汉朝的天津,再逆流而上,前往安次、涿县。
当天子銮驾从涞水下船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忙碌的涿县码头。整个码头一眼望不到头,来来往往无数人流穿梭,连接着闹市、货栈、街巷。
事实上涿县码头规模其实不如泉州码头。
因为此时的泉州已经成为了北方货运集散地,从泉州出海可以去辽东,南下去青州,甚至一路去东南亚都行,而且还能通过运河去内陆城市,因此泉州船运比涿县发达。
但泉州起家是靠交通,涿县起家则是靠纺织业。
从章武初年刘备刚继位没多久,陈暮就已经在为涿县布局。
他命令马钧改进纺纱机,在涿县开始试点。然后利用漠南的羊毛,逐渐开始纺织产业的建设。
最开始只有两家小型工厂,招募了十多个女工,织布机也只有十几台。
等到京杭大运河开通的时候,经过十余年的发展,城内遍布大大小小的工厂,从漠南每日运送来的羊毛不计其数。
如今章武二十八年,涿县的纺织产业已经运行了二十多年,有了一个完善的体系和制度。
大大小小的工厂、企业甚至家族内部小作坊不下千家,每日生产的纺织品数以吨计,通过航运运送至泉州港口,再送往全国各地以及海外其它地方。
不止纺织业,还有漠南的牛羊肉畜牧业,以前北方人多食肉、麦、粟,当然,这是指北方贵族,北方平民还是以粟麦为主,肉食极少。
而南方即便是贵族想吃肉也没那么容易,因为生产力不足,普通平民完全靠种地都只能勉强维持温饱,更别说搞养殖畜牧。
百姓即便想养牛羊鸡鸭,也得有钱买。古代耕牛是宝贵的劳动力,除了大户人家以外,平民家庭根本不可能有牛。
可这种现象在草原上就不存在。
牧民就是靠养殖牛羊生活,养牛羊在他们眼里跟汉人种田没什么区别。
但由于交通不发达,他们很难把活的牛羊运往南方,光沿途一路给牛羊吃喝就是个天文数字,且长途跋涉,牛羊也不容易管理。
至于死牛羊肉更不用多说,在没有冷冻技术的年代,几天就会腐烂发臭,根本运输不了多远。
因此以往游牧民族一旦出现天灾人祸,牲畜大量冻死的情况,就只能选择南下寇略中原王朝,千百年来双方就像是一个循环,无休无止。
可如今这种局面再难以出现了,新时代的发展以及科技的进步都让这一切成为了过去式。
火器让游牧民族载歌载舞。
蒸汽船可以带着活的牛羊十天内走遍大江南北。
对于目前臣服于大汉的匈奴人、鲜卑人、乌桓人来说,想活着,就得听话。
所以现在的涿县俨然成为了纺织业、畜牧业的发展起点,草原民族把羊毛和牛羊送至涿县,再由涿县装船南下,形成了贸易链的第一环。
刘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庞大的贸易当中的兴盛场面。
涿县码头上停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数百艘,每日蒸汽船打着汽笛呜呜作响,要不是当初开挖的时候陈暮扩充了河道,河上根本挤不下那么多船只。
人来人往的船工和力工不停地搬运货物,更远的地方规划出一大片空地,里面挤满了牛羊,都在等着被送上船只运往南方。
而且由于刘备的船队到来,导致今日航运管控,对涿县前往泉州的货运造成不小影响。所以这几天的航运数量减少了许多,几乎被腰斩了一半。
因为刘备是从泉州港口逆流过来的,航运船队肯定不能和天子船队对冲,因此就只能选择走相反的方向,从涞水上游的巨马水南下,到滹沱河之后再东去进入东永济渠河道,再去泉州,绕了一大圈。
河北永济渠河道有两条,一条是从洛阳途径魏郡、赵国、巨鹿、安平国、中山国、河间国抵达涿县。另外一条则是连着青州平原、冀州清河国、渤海国、河间国到泉州再北上去涿县。
东西两条各有不同的航线,西永济渠可达长安——洛阳——涿县。东永济渠可达涿县——临淄——余杭。而河南的通济渠也分为东西两段,分别连接这两路永济渠。
这样全国的水路航线就彻底连接在一起,除了长安到蜀州没有直达的河道以外,其余地方都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循环。
天子船队相当于是把东永济渠涿县到泉州航线给堵住,人们自然只能走另外一条。
不过刘备也知道自己到来会给当地造成困扰,因此管控仅仅持续了一日时间,他到了涿县之后,随行大军就立即靠岸下船,又命令船队调头南下,停靠在泉州码头,那里是海港,空间更大,不会造成船队阻塞。
上万人的大军下了船,先头仪仗队在码头已经列队。幽州大小官吏皆已经在等待,如今涿县是北都,乃是幽州治所,州府大小官吏纷纷前来迎接。
有趣的是,前年新任的幽州牧便是司马懿。
今年已经四十九岁的司马懿站在队伍最前头,在仕途上他已经慢了诸葛亮一步,甚至慢了陈群和杨修一步。
前几年诸葛亮去了内阁,陈群和杨修都去了九卿,就连陆议都和他平起平坐,现在调任广州牧。
因此这一次他想把握住机会,只要能够让天子看到他的政绩,将来去中央也是指日可待。
刘备关羽张飞陈暮四人下了船,司马懿及幽州大小官吏连忙迎了过来,拱手行礼道:“臣等参见陛下,丞相,骠骑大将军,车骑大将军。”
“免礼。”
刘备站在码头上,四处扫视,码头宽阔而又整洁,不远处都是水泥街道,还有红砖房屋、钟楼、工厂,大大小小的建筑物拔地而起,宛如一片崭新的世界。
蒸汽机轰鸣作响的声音不绝,远处街头巷尾人山人海,来看天子船队的,码头干活的,来往客商络绎不绝,将整个码头堵得水泄不通。
不过外围都有士兵把守围住,百姓虽然都想看看天子长什么模样,却也只能远处观望,有的甚至爬上楼拿望远镜看。